莫锦玉站在角楼的窗边,看着城里如此景象,内心的万千思绪早已如同浮沉在悲伤的河流中。眼泪,也因此纷纷落下。
她坐下来,拾起桌上那本林鱼塘的《朱门》最后一回,细细的读着。她笑了,这一刻他在祈祷,唯愿自己的人生跟这小说一样会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但愿历经无数战事与惊险,就算西襄、汉城统统失陷,就算未来身陷囹圄不停地卷入审判与被批斗的漩涡中,只求夫妻团圆,子女平安。
她笑了,眼角的纹路细腻如云。
春寒雨细,一阵风吹过,带着点滴偷心的凉。
门被推开了,眼前一道光亮,把她吓了一跳。
他的丈夫秦兴良终于回来了。
她凝视着他乌亮的眼珠,那双眸子透出的绝望与焦灼再次凉彻了她的心扉。她曾以为这个短发矮小的男人会拼了命地证明自己的胆识,会保护她,给她幸福的一生。现实,却让她不得不将他接下来的这番话仔仔细细地听个明白。
“收拾收拾东西吧,我们准备西撤。”秦兴良的眼神左突右闪。
“出什么事了?”莫锦玉佯装得很淡定的样子。她朝窗外望去,园子里的甬道上,佣人的孩子正在愉快地嬉戏。
“民国悍匪就要攻城了,我们必须带着主力部分退守汉城,投奔我表哥去!”秦兴良的语调异常凝重,俨然已经大难临头。
莫锦玉的心中原本就有一种的莫可名状悲哀,此刻竟越大浓重、急切、苍凉。她扫视了一下这间屋子,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化成一把手里抓不住的沙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掌越来越空虚。
“我妈、我的三个哥哥和我弟弟怎么办?”莫锦玉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很淡定。
“大难临头,自求多福吧。”秦兴良一声长叹。
讲到此,整个房间里一片寂静。莫锦玉的手心里全是汗水。心仿佛悬在半空,落不下来。她狠狠地咬紧嘴唇,眼泪终于再一次奔涌而出。
秦府开始忙碌起来。装箱的装箱,搬运的搬运,府邸里所有的东西装了整整十辆卡车。莫锦玉注视着这一切,心早已凉得如冰窖一般。20来岁的芳华,眉弯笑浅的青春,温馨甜美的梦和盼,从此便要在随着西撤大军灰飞烟灭。
她曾把人生的梦想寄托给秦兴良,如今他们夫妻俩一道又将余生的梦想寄托给表哥白冲希。她无法断定,白冲希是否会真如秦兴良说的那般履行自己的诺言。她更无法相信,白冲希会在无路可退的时候,留两个飞往日月岛的飞机座位给她们夫妻二人。
既然已经绝望,她只能选择相信。
离别家乡的遮天黄昏有点微雨,莫锦玉站在客厅里跟前来送别的母亲、哥哥弟弟们道别。客厅里只开了一盏灯,昏暗无光。地上四处散落的都是垃圾、被遗弃物品或衣服。
“姐姐,到了日月岛那边,一定给我们写信。”莫启国的声音厚厚的,却有些沙哑。
“要不,让启国跟着你做个随身的警卫员吧。兵荒马乱的年头,有个弟弟在身边,多少还能有点照应。”母亲对莫锦玉说。
莫锦玉看着莫启国瘦瘦微宽的肩膀,握住他长着淡淡汗毛的双手,轻声问道:“你愿意跟姐姐走吗?”
莫启国点点头,微挑了下嘴角。这就是他笑了,永远都看不见牙齿的笑。
当西撤的部队和车队远离西襄城门的时候,莫锦玉打开车窗最后凝视了一眼那破旧的古城墙。
这一望,便是此生最后一眼对故乡的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