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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悬车,临淄城响起了鼓声,鼓声缓和而沉闷。这是城门关闭前的信号,一旦鼓毕,城内城外的门、亭必须关闭,道路上如果还有行人,就要拘下问其故、治其罪。
都城乃一国之重,都城的防御从来都是严苛细致,只是临淄已经五十二年未经战事,君臣权贵生活日渐奢华,城内不单白天开市,晚上也开市,鼓声响起时各市一片喧嚣,大市中的商贾仍在交易,十三道城门关闭了十二道,只在城东留下一道闾门供来不及出城的商贾出入,因此留门的时间很短。
与楚国郢都不同,楚国郢都东城贵而西城贱,王城也偏向东城。临淄则相反,临淄王城一开始就靠城西,田氏代姜后,放弃原有宫城,拆除西南角的城郭,在西南新筑一小城。小城周长约十八里,其一半在大城之内,一般在大城之外,与大城彼此隔绝。
一城有两座宫城,大城并不是一个规则的长方形,西城墙、南城墙规整,东城墙因为缁水的关系,城墙多有波折,到了东北角甚至内凹,以避让缁水在此处的弯曲;北城墙东低西高,至西城数里处才拐弯内收,变倾斜为水平;加之公私工坊有多,以致城内颇为拥挤。
夜幕降临,白日的喧嚣不但没有收敛,城内反而响起了更多的乐声。富贵人家不敢逾越等级,用膳时吹竽鼓瑟、奏乐欢舞,奢华并不比王宫落后多少。城北、城中各处工坊有依稀灯光没有舞乐,齐国能衣带冠履天下,靠的是无数织工绣娘日夜不停的劳作;
唯有西城到了夜里往往无声无息,甚至连灯火也不见,可能的娱乐就是聚在酒肆、食肆、斗鸡场外,听听里头喝彩叫好,沾染些别人的热闹。不过这段时间,西城的贫民有了一个新去处,那便是稷下的学子会到西城讲学。
“……楚国之政,庶民可立于外朝。外朝之上,不仅可议国危、国迁,亦可议律法、赋税、兵事、祭祀,乃至劳役、粟价。”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讲话之人的相貌,但皆感染于他的气势。
听闻外朝甚至能议论粟价,围坐之人呼吸当即变的急促。有人怯生生的问道:“敢问先生,楚国外朝可议粟价,粟价可降否?”
“自然可降。”说话之人不是什么先生,而是学生,叫伏生。他最开始也恨极楚王的跋扈,尤其是誉士杀人不死,但不知从何时起,鼓吹楚政已是诸多稷下师生的共识。楚政虽然不好,但相比于三晋乃至齐国,它又要好一些,尤其是庶民组成的外朝。
“楚国与秦人大战三年,然楚国粟价从未及两百钱,何故?楚国不以粟牟利也。战后楚国夺秦人敖仓,敖仓者,积粟如海,若供齐人而食,可食三年。然为农人计,楚国粟价仍未降,此皆农人于外朝所议也。农人要粟价涨,百工要粟价跌,故而楚国粟价恒为五六十钱。”
“五六十钱?!”众人一片惊讶。齐国粟价是列国中最贵的,能媲美的估计只有燕国。五六十钱的粟价有,但很少,收粟的时候就是这个价格,其余时候粟价常常过五、六十钱,春天青黄不接,不少年份要到百钱。这当然与齐国达的商业存在必然的联系,临淄多佣工,这些人买到的粟是最贵的。
“我齐国之政,常以粟、币敛财,百工日夜劳作,所得仅一日之食。农人一年劳作,官府收粟,其价甚廉,又有盐铁之加、口户之奉,一年辛劳仅能果腹。若齐国可行楚政,国事皆议于外朝,庶民可定粟价,此方我等之福也。”
稷下学社多辩论,一如后世的吹鼓手,伏生之言多有夸张之处,但围坐的庶民不便真假,他们不曾征召为卒,生计日渐紧迫,对此不免欣然向往。
“此并非不能。”伏生继续高喊,“楚王曾劝大王亦行楚政,如此国祚可延万世,然朝中有奸臣作梗,不得行也。若……”
如果有灯火,可看到伏生脸色尽赤、满头大汗,这他是鼓吹的高潮,他的声音大道数里外可闻。危机也在这时候出现,一个黑影急急奔了过来,大喊道:“连长来也,请送先生走。”
连长管辖四里,每里有十轨,一轨有五家。齐国一样实行连坐,只是齐人散漫,这套制度早已松懈。不然‘里域不可以横通’,伏生不可能来此论说。听闻连长将来,围坐之人也不慌乱,他们送走伏生后仍坐于此。
那连长是个老头,灯火下步履蹒跚,走到很近见到有人聚坐于此,他不敢上前拿人,只能喝道:“夜深聚坐,非攘夺即窃盗,还不返家。”
他这么一喝,众人方才6续散去。不过走时人群多有愤愤,对奸臣的咒骂不绝于耳。指桑骂槐连长自然能够意会,但面对黑压压的一群人他也无济于事,只能仍由这些人散去。
夜谈会中途解散,重新回到稷下学宫的伏生正揖见先生宋意。
“近来城中大搜唱谣之人,这段时日勿去为好。”奔回学宫的伏生满头是汗,宋意看着他不免有些担心。
“禀先生,学生不惧。”伏生答道。“庶民盼学生如盼甘霖……”
“确是不能去了。”宋意长叹。他的身份和他的行为让他颇为矛盾:一面,他食齐禄为齐博士,自当为齐国着想为大王分忧;一面,他又愤于齐国的制度,悲于庶民佣工的境况,因而不断抨击齐国之制。“适才我闻楚国舟师已出琅琊数日,当越海赴齐也。”
“当真?!”伏生闻言大喜。他是齐国人,可正是因为他是齐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