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闻是能够感受到陈沐的鄙夷与不悦的,但他并不在乎这些。
在他眼中,陈沐是个顽固不化的封建社会知识分子,脑子里全是墨守成规的奴性思想与官本位思想,没有任何开放的姿态。
洋人侵袭疍家排船,固然是人祸,对于这些疍家人而言,确实是一场苦难与浩劫。
但正因为是人祸,才更应该据理力争,为这些人讨回公道,让洋人付出应有的代价,遏制洋人胡作非为,避免更多人受害,才能让这些人死得其所!
或许也有人像陈沐一般的心思,认为他们利用受害者来大做文章,是不太厚道的。
但林闻从不会这么认为,若不借此机会,打击洋人,这些疍家人的牺牲,便白白浪费掉了!
他们必须将疍家人的尸首抬到街上,让老百姓看个真真切切,让他们亲眼看见,让他们亲身体会到,洋人犯下的罪行,也只有这样,才能团结人心,一致对外!
他们时常在市井间奔走呼号,但老百姓都是胆怯的,参与游街,也只是抱着法不责众的侥幸心态,并没有真正地发自内心,做到自己的思想觉悟。
而这一次惨案,正是教育和引导这些民众的绝佳机会,他们一定不会放过!
林闻的提议,得到了疍家人的响应,因为他们是苦主,他们也是最常接触洋人的群体,他们是洋人首要的侵害对象!
至于那些陆地上的人,很快也响应起来,因为他们知道,连凶蛮的疍家人都受了害,他们这些陆上的良民,就更加危险。
林闻的言语极具鼓舞和煽动性,民众们纷纷站了起来,扛起门板,带着受害者的尸体,就要往县城去了。
当他们来到红姑这边来,却停下了脚步,因为陈沐就坐在门板旁边,守着红姑的尸体。
“让开!你没骨气,也不要妨碍我们的义举!”看着颓唐的陈沐,林闻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陈沐已经冷静了下来,他也能体谅林闻的动机和意图,但他不能容忍这种行为,红姑才刚刚死去,就要抛尸街头,让人指指点点,这又算怎么回事!
诚如林闻所想,陈沐是个封建社会知识分子,他的思想还没有先进到那个地步。
在他看来,红姑已经死了,身为女子,就该给她保留最后的体面,入土为安才是正理。
即便要去官府举告,也不必拿她的尸首说事,血衣和遗物也是一样的。
只是林闻为了刺激这些民众,认为受害者的尸骸,才最具说服力罢了。
想到这里,陈沐也只是低着头,无力地朝林闻道:“我不想说话,也不想动手,你们要走,便走你们的,不要再来烦我。”
林闻见得陈沐这副油盐不进的姿态,也是气恼起来,正要发话,陈沐却陡然抬起头来!
他的眼眸之中充满了杀气,凌乱的长发垂落下来,遮盖着半只眼睛,可以看到他那充血的眼球,血丝如同小蜘蛛爬过的脚印一般。
林闻到底是忍了下来,朝众人道:“由得这胆小鬼留下!”
如此说着,一群人义愤填膺地叫喊起来,抬着门板和尸首,就往官府方向进发了。
海边的排船上,疍家人灭了水寨的火头,也纷纷登岸,加入到了队列之中。
浦五家的浦三哥也拿着鱼叉,融入到了队伍之中,他看到了陈沐,几次三番想要走过来,安慰陈沐,但终究是没有过来,只是满脸义愤,跟着队伍大声喊起了口号来。
他的脸上带着悲愤,仿佛死去的是他的兄弟姐妹,恨不得将洋人碎尸万段一般。
林晟处置完手尾,终究是走了过来,拍了拍陈沐的肩头道:“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让我替红姑找块地,让她入土为安吧……”
陈沐抬起头来,嘴唇翕动了许久,到底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林晟招了招手,家里的佣工便走了过来,小心又庄重地抬起了门板。
“我先找个妈子帮她收敛遗容,一会儿见她最后一面吧……”
陈沐感激地朝林晟点了点头,心里却说不出地难受。
想了想,还是朝林晟道:“契爷,我理解林闻的想法和做法,但我没法子像他一样……”
林晟有些欣慰,也有些难受,皱着眉头道:“你已经尽力了,他跟你毕竟是不一样的……”
陈沐也点了点头,却听得身后传来声音说。
“还是将红姑留在这里吧,她毕竟是疍家人……”
陈沐扭头看时,却见得浦五夫妇领着自家儿媳,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这里来。
疍家人没有部落,没有田地,以海为生,备受欺凌,他们不能上岸居住,也不准读书识字,更不准与岸上的人家通婚,陆上的官府将他们当成流民,贱民,从来没有承认他们的身份。
但他们不是独立的民族,他们起初也只是海边的居民,若追溯根源,他们应该属于汉族人,亦或者海南的黎族人等等。
历史渊源如此,没有土地的他们,丧葬都成了问题,他们生在海上,死在海上,海葬也成了他们的主要丧葬方式。
但也有不少疍家人会向陆地上的“土人”购买墓地,以求葬身,但丧礼却必须按照疍家人的风俗来进行。
市井间的歌谣就有唱说,沙田疍家水流柴,赤脚唔准行上街,苦水咸潮浮烂艇,茫茫大海葬尸骸。
又有说,出海三分命,上岸低头行,生无立足所,死无葬身地。
这些歌谣无一不反映出疍家人所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