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几辈人都没能做成的事,单凭他们写些壮志凌云的口号句子,到街上走走喊喊,联络一些文化人,就能做成了?”
“天真啊……”
林晟似乎只有不断说话,才能缓解心中的悲伤,又或许,只有不断寻找借口和理由,才能让他接受丧子之痛。
“我知道他们迟早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
“这小子从没跟我说过好听的话,那天啊,他跟我说,马革裹尸,便是武人的寿终正寝,流血牺牲,才是他们这些志士的归属……”
“我嘴里骂着,心里却好骄傲好骄傲……”
“可真正到了流血牺牲的时候,原来还是这么难受……”
林晟说着说着,终究是老泪纵横。
“阿爸……对不住……”
陈沐从未如此称呼过林晟,但在这一刻,他就只是想这么叫一声。
细细回想起来,林晟给予的帮助,不会比吕胜无少,虽然只是契爷,但他却将陈沐视如己出。
林晟摸了摸陈沐乱糟糟的头发,头发粘在眉角已经凝固的伤口上,这么一摸,撕扯了一下,辣痛之下,陈沐也清醒了许多。
“崽啊,要生性了,官府如今四处追捕,你是如何都不能露面了……”
“陈香主一直想让你读书,让你摆脱这样的生活,但阴差阳错,你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你一直想要进入这个圈子,眼下,你算是成功进来了,往后你只能生活在夜里,生活在黑暗之中,能不能成事,就看你自己的了。”
陈沐闻言,也是难受,但林闻之死,让他更加坚定了心中的一些东西,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去做!
林晟似乎感受到了陈沐的心意,拍了拍陈沐的手背道:“先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
如此说着,林晟便走了出去。
陈沐看着那佝偻的背影钻出船舱,再也忍受不住,缩进被子里,默默地流起泪来。
哭着哭着,陈沐又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再次醒来之时,外头已经天光大亮。
陈沐忍者痛楚爬了起来,钻出舱房,却是见得一个老婆子,正在烧火做饭。
“五婶?”
那人正是浦五的老婆,见得陈沐醒来,她也是非常欢喜,赶忙往外头喊人,不多时,浦五等人便走了过来,将陈沐搀扶到了外头。
这是一艘很久的排船,估摸着是浦五叔从残船堆里拼拼凑凑才弄出来的。
“其他人呢?”排船并不大,也是一目了然,并没有见到其他人的身影。
浦五只是短短犹豫,便回答道:“他们……他们在其他船上休息,你先吃些东西,一会我找人帮你换药。”
经历了这么多事,陈沐又岂是容易哄骗的,早已看出了浦五的慌乱,当即正色问道。
“五叔,不用瞒我,照直讲就得了。”
“这……”浦五有些为难,但到底还是轻叹了一声,朝陈沐道:“他们跟着林爷上岸去了,说是……说是去给林大少收尸……”
“现在这个时候上岸收尸?”陈沐顿时皱起眉头来。
庆长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他一清二楚,更何况洋人也吃了大亏,贝特朗等人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疑问。
这种时候上岸,无异于自寻死路,更何况以庆长的心性,怕是要以林闻的尸体为诱饵,就等着他们上钩呢!
“去了多久?”陈沐心说,若是能拦下,自是最好,但浦五的回答,很快就断绝了他的希望。
“昨夜里去的,说是晚上没什么防备,要容易一些……”
“昨夜就去了?”陈沐想起来,怕是林晟跟自己说完话之后的事情了。
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是大中午,他们却还没有回来,今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师父也跟着去了?”
“是,吕道长说了,不管林爷要做什么,都帮他一回……那些学生哥也跟着去了,只有……只有绸缎庄老板,他……他走了……”
“杨大春走了?”陈沐心里头也很是歉疚,若听了杨大春的建议,只怕林闻也不会死。
如今事发,杨大春拖家带口的,回去照顾家人,亦或者做个告别什么的,也都理所当然。
只是,他们还能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