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那只铜钱猫的记忆,一直存在于伊莎贝拉的脑海之中,不曾忘记,时常能够想起。
与此同时,另一份记忆,也会同时涌上心头。
绚烂的灯光,充满欢声笑语的宴会之上,一记温柔的吻,落在她的手背上。
两份截然不同的记忆,却同时纠缠伊莎贝拉的心绪。
那是因为这两份记忆,都与眼前这个男人有关,甚至若没有这个男人,或许伊莎贝拉根本就不会记住这两件极其普通的事情。
也正因为这两件事,伊莎贝拉更加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坚韧如历经千年的顽石,一旦下定了决心,就很难再改变他的主意。
他敢当着特里奥的面,敢在这样的处境之下,割喉处决了弗朗索瓦,就足以说明他的态度和决心。
所以她和父亲特里奥,心里其实都很清楚,与陈沐只能谈判,而不能撕破脸皮,否则死的只能是特里奥!
如果还是当初那个陈沐,或许还能迷惑他,或许还能够虚以委蛇,或许还能够让他心生忌惮而自己放弃。
但如今却不成了。
陈沐杀掉了所有该杀的仇人,虽然特里奥是为了劝说弗朗索瓦才登船,是为了结束陈其右的痛苦,才枪杀了陈其右,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弗朗索瓦。
但如果陈沐追究起来,将特里奥视为杀父仇人,也一点都不过分。
伊莎贝拉是仅有的几个深知陈沐脾气的人,虽然他与陈沐交往不多,但两人的经历太过纠结,痴痴缠缠,轰轰烈烈,并非常人所能想象。
她知道陈沐一向以报仇为最后的动力,支撑他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如果把他逼急了,他会毫不犹豫杀掉特里奥,来使自己的人生变得圆满。
所以,在这样的关头下,伊莎贝拉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不过陈沐似乎并不买账:“你跟我谈?你只是领事的女儿,又不是官方,凭什么跟我谈退兵和赔偿?”
伊莎贝拉走到前头来,有些咄咄逼人地朝陈沐道:“你同样不是官方的人,凭什么谈退兵和赔偿?”
“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官方有官方的谈判,而我们有我们的谈判。”
陈沐看了看伊莎贝拉,也颇有兴趣道:“你想怎么谈?”
伊莎贝拉很干脆:“放了我父亲,我当你的人质,我们会马上退兵,由我父亲与广州政府谈赔偿的事情,谈成了,你再放我回来。”
陈沐微微一愕,但很快就笑了起来。
“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和胆识,不过更佩服你的大度,难道你忘了么,你这个父亲,曾经放弃过你一次,凡事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就不怕他会再次放弃你?”
陈沐这番话也是诛心至极,因为他说的是事实,正因为是事实,所以更加刺痛伊莎贝拉的心!
特里奥也很是愧疚,因为当初他确实不顾伊莎贝拉的生死,放弃过这个女儿。
也正因此,这件事过后,父女关系一度跌落冰点,只是没想到,这次遭遇到危险,女儿仍旧愿意为他挺身而出。
当面处决弗朗索瓦,这给特里奥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也让他看到了陈沐的死志。
特里奥终于抬起头来,朝身后的人下令道:“退兵!”
那人迟疑了片刻,到底是跑出去传令,也没多久,外头便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陈沐朝林宗万使了个眼色,后者走到窗口,往外一看,番鬼佬的士兵们果真在集合整队,有序地退出了街区!
见得林宗万点头,陈沐便取出了令旗,交给阿水,吩咐道:“去通知庆长,让他过来讲数。”
特里奥听得此言,也是愤怒:“这是对我的羞辱!”
陈沐呵呵一笑道:“领事阁下,从你决定领兵进入广州城,就该预到这样的结果。”
“你以为没有我,这场战争的结果就会改变?你不妨出来看看。”
陈沐朝杨大春使了个眼色,后者便将特里奥带到了窗口边上。
陈沐走过来,指着防线的方向,朝特里奥道:“广州城十数万平民自发组织起来,协助官府守城,这样的场面,你可见过?”
特里奥放眼望去,但见得平民如蚂蚁搬家一般,在城中四处走动,将物资运送到防线那头。
他不得不承认,这种景象,确实太熟悉了。
无论是法兰西还是英吉利亦或是其他外国军队,他们已经有了这样的共识。
大清国的官府似乎喜欢谈判,就如同一个爱面子的垂死富翁,只要给他们留下最后的体面,想要什么,都会给。
但这些百姓,就如同抱着最后一个馒头的穷光蛋,想要从他身上拔一根毛,他都能跟你拼命!
自打探险者踏上这片神奇的东方大陆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领教过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是多么的坚韧与强大!
他们承受着贫穷与凄苦,富豪和官僚窃据大部分的财富,但在富豪和官僚选择妥协之时,这些百姓却能够豁出性命来捍卫这片土地。
这曾经让探险者们百思不得其解,按说该紧张的应该是富豪和官僚,而非这些一无所有的平民百姓。
饱受压榨的他们,在生死存亡之际,却用卑贱的生命来捍卫压迫者的利益,这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可当他们真正扎根这片土地,深入到寻常生活之中,他们才终于理解了这种情怀。
即便最底层最卑贱的平民,他们虽然过着最艰苦的日子,看起来有多么的麻木不仁,可在他们的心里,始终存在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