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了,陈沐独自坐在天井里,蚊虫在耳边嗡嗡叫着,却如何都不敢下嘴,就如同陈沐身上有股让它恐惧又充满诱惑的气息一般。
无论黄兴杨肇春,还是宋真姝,都没有来打扰,或许他们都达成了一致,留给陈沐足够的考虑时间。
陈沐知道,自己一旦走出这个院子,就再没有勇气走进来了,所以他只好坐在原地。
他不是黄兴这样的人,他没有留洋,即便跟着普鲁士敦学习西方文化,当初的目的也很单纯,一切都是为了报仇雪恨,仅此而已。
他知道朝廷气数已尽,但他到底是个读书人,直至今日,陈沐仍旧认为,朝廷的命运即便要终结,也不该终结在自己的百姓手里。
与之相比,他更欣赏梁启超这样的人物,认为他们才是真正的英豪。
朝廷就像父亲,既然病了,那就得想方设法救治,总不能认为救不了了,就把这个父亲杀了埋了,再换一个父亲。
当然了,他毕竟是洪门子弟,从小就受到反清复明的思想熏陶,或许朝廷并不是汉人的父亲,那些忠于朝廷的人,只是认贼作父,打死了也活该。
但这些都是两三百年来积累下来的事情,不该,也由不得陈沐这样的小人物来操心。
他始终认为,自己绝不是决定天下大势的人,他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野心。
他是洪门子弟,可陈其右偏偏让他读了朝廷的书,到了半途,又依靠着洪门的分散社团,报仇雪恨。
这所有的经历,使得陈沐的念头极其复杂。
如今他有了自己的香堂,而且继承了龙头棍,按说继承反清复明的衣钵,与李三江王举楼等人一样,也是无可厚非。
但他这十几年的书也不是白读的,即便拒绝帮助杨肇春等人,也应该是可以理解的。
这种模棱两可,才最让人纠结与矛盾。
他甚至丢下了过往的一切,认真思考参与此事会给自己带来何等样的前景,思考他们成功的机会能有多少。
所有该想的,不该想的,他都在想。
脑子到底有点发胀,陈沐揉着太阳穴,不知不觉就抱着膝盖打起了瞌睡。
恍惚之间,他嗅闻到一股饭菜香味,顿时醒了过来。
给他送饭的是个满脸皱褶的老人,脸膛很黑,好似常年劳作使得他脸上的脏污渗入了皮肉,再也洗不干净了。
老人敞开着短褂,身上的肋骨清晰可见,干巴巴的,就好像生活早已榨干了他的血肉。
“吃点吧,这世上没什么是想不通的,吃饱了,有了力气再想。”
他咧嘴一笑,牙齿早已烂了大半,张嘴就是一股子劣质烟草的气味,很是熏人。
他将饭菜放在一旁,从旁边拿来一杆水烟筒。
这水烟筒是用大碌竹做的,很简易,却很醇厚。
可惜他的烟草太劣,即便换水,也无法滤掉那股子硬实的辣味和呛味。
陈沐从烟杆子上取下了烟草香囊,递给了老人。
“试试这个,这可是黄飞鸿黄师父送的,好东西。”
老人正要抬手拒绝,听说黄飞鸿三个字,当即就接了过去,捻了一桩,小心地装好,咕噜噜抽了起来,手指间则捏着一桩。
“说实话,这等金贵的东西,我也抽不惯,不过是黄师父送的,就怎么也要抽一口了。”
他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沉浸在烟草所带来的恍惚之中,似乎又回到了某段记忆之中。
陈沐掀开食盒,里头是咸鱼白饭,还有一些新鲜酸菜梗子,一看就流口水。
一边大口扒饭,陈沐一边朝老人问道:“老哥,你也跟他们一起?”
老人微微睁开眼睛来,朝陈沐道:“怎么?我不像?”
陈沐有些窘迫,赶忙解释道:“我没有不敬之意……”
老人摆了摆手:“你能把黄师父送的烟草都给我抽,就说明你不是个看低别人的,不用解释这么多的。”
“我没有留过洋,不识半个字,又不懂打拳,这辈子连刀都没拿过,如今老了,力气也没了,确实不像他们这一伙人……”
“那他们怎么会找你?”老人很坦诚,陈沐也不拐弯抹角,好奇地问了起来。
老人又抽了一口,而后说道:“我做了仵作的差事,说白了就是棺材佬,给人收尸的,时不时会去官衙办事,对地形很熟,给他们带带路,正合适。”
“原来如此……”陈沐也是恍然,不过难免要问道:“你就不怕有去无回?”
“有去无回?”老人听得此言,顿时笑了起来,只是笑容里充满了凄惨。
“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死,不是去,而是回。”
老人虽然言语质朴,但充满了悲怆,陈沐的心也软了。
“广州有山有海,能走马能坐船,可以说是全国最富有的地方,那都是不过分的。”
“想怕那些北方佬,会很羡慕这里的百姓,认为我们都过着好日子,即便全天下都造反,这个地方也不可能造反吧。”
老人说到此处,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继续开口道。
“我是本地本土人,性格像我阿爸,素来与人无争,都是街坊邻里,能帮就帮,能不计较就不计较。”
“我做工很勤力的,只要能讨口饭吃,什么都做,码头苦力,远洋水手,掏粪种地,没有什么是我就没做过的。”
“都说只要勤力就有好报,可结果呢?”
“年轻的时候,家里被逼着卖了田,因为交不起粮租了,一家人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