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假意送裴氏登船,命裴仁在岸上看守自己的坐骑,说等我下船了再换你上,好帮我姑母驾车——从此你就跟着姑母为奴好了。他凭舷眺望,等见到石虎扬帆启航,当即下令:“拔碇!”船长就问了,咱们是跟上前面那些船只吗?裴该摇摇头:“直航南岸。”开玩笑,我才不跟着石虎去送死呢,最好这熊孩子被晋军砍成三段,抛尸江中才好。他这一计,既是为安全着想,要把石虎远远支开,也是为了试着弄死这个未来的暴君!
就希望守堡的晋军靠谱一些,别放他活着回去啊。
水手们不敢违令,当即拔碇扬帆,船只解开缆绳,便缓缓地驶离了岸边。裴该手扶船舷,眺望岸上,只见裴仁面色惨白,连连跳脚,摆手呼唤,裴该却理都不理——我这计划原本冒险,其中有诸多破绽,原本还想着见招拆招,全靠这三寸不烂之舌来弥补的,想不到竟如此的顺利。可见苍天庇佑,不欲使我长期沦落胡营也——我这次穿越,一定是能够做成大事的!
身后传了脚步声,就听裴氏的声音响起来:“文约,此番……”他正打算回头,忽听耳畔响起“嗡”的一声,似为金刃破空之响,并且一股劲风刺得脸颊隐隐作痛。略一凝神,便即反应过来——我靠有人朝我放箭!
裴该不禁大吃一惊,也不去管裴氏了,急忙循着箭支射来的方向遥遥望去,只见距离自己约摸六七十步远的岸上,一人驻马而立,手端一张大弓,正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四目相对,裴该不禁激灵灵打个冷战——我靠裴熊这混蛋,不是让他看守书籍吗,怎么竟然追过来了?!
只见裴熊张开阔口,随即便有喊叫声远远传来:“主人今弃我等,欲往哪里去?”
裴该扯着嗓子回答他:“奉命出使江南。”
裴熊冷冷一笑:“何必诓言?”随即高叫道:“好叫主人得知,某非晋人也,本辽西公(段勿尘)本部鲜卑小率,战败而降于郡公,跻身部曲,乃受命监护裴先生……”裴该心说我还以为这混蛋是张宾派来的,原来竟然是石勒亲自下的命令——幸亏我没试着把他扯上自家的船来!
“郡公当日便有关照,若裴先生欲逃时,便可取其性命,不必上禀!”说着话,裴熊又再搭上一支羽箭,拉弓如同满月,远远地就瞄准了裴该。
水面开阔,这条走舸上又没有什么遮蔽,裴该真正躲无可躲——那第一支箭分明是警告,不是真想射他,这第二支箭就难说了……而第一支箭就能擦着裴该的脸颊飞过去,可见裴熊箭法甚是高明,那这第二箭还有射失的可能吗?裴该不禁心中暗叹:这真是峰回路转啊……我才在感谢老天,谁想老天爷这么不靠谱——果然迷信思想要不得啊!
也罢,只要裴氏能够顺利逃往江南,使我大恩得报,就算死在这里,也可无憾了。
眼见裴熊松了弦,箭若流星,就直朝自己面门射来。裴该都打算用脸去接了,突然之间,耳畔一声:“文约小心!”一道白影便即飞纵而至,遮挡在了他的身前——正是裴氏。裴该想也不想,当即伸出手去,用尽全身力气把裴氏朝侧面一扯,竟使她摔跌在了船板上,随即就又听“嗡”的一声,那支箭紧贴着自己颈侧飞过。
裴该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但他强自稳定情绪,仍然扶着船舷稳稳站立,怒目瞪视裴熊。裴熊随即搭上第三支箭,瞄准裴该,大叫道:“裴先生仍不肯返回北岸来么?!”裴该心说这船怎么行驶得这么慢啊,但出百步之外,估计裴熊那混蛋就必得弃弓而退啦……即便生死一线之间,他也不肯低头,因为知道一旦丧失了这个机会,不但再也无法落跑,恐怕连性命都难保啊——左右是死,还不如给我来个痛快的吧!
于是扯着嗓子大叫:“恶奴,竟敢弑主——怎么连主人也不会叫么?裴先生岂是汝唤得的?!”
裴熊不再喊话,再次松弦,一箭射出。
裴该不禁把眼睛一闭,心说:混蛋,这回你不会再射不中了吧。但连过了好几息的光景,却并没有箭支入肉的感觉,耳听着岸上裴熊大叫道:“三射不中,岂非天意乎?!”
裴该睁开眼睛,凝神望去,只见裴熊正举弓向天,连叫三声:“罢,罢,罢!”随即一带缰绳,拨转马头,便即扬长而去了……
裴该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就觉得腿脚酸软,几乎瘫倒——虽曾不惧死生,但事后想起来,却有无尽的后怕。好在这一切终于全都结束啦,我终于逃脱了贼穴,从此如同虎入深山、龙游大海,自可畅意遨游!
(第一卷“宇宙初倒悬”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