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奔跑在夜色之中。
他不得不在夜色之中奔跑,尽管他知道在诸多武林高手的追踪之下想要逃跑是一件多么天方夜谭的事情。
可人总有求生欲,不是吗?
天见可怜,就在十几天前,他还是神国大将军的弟弟,虽然一身功夫稀松平常,可走到哪里都有人敬佩,就连昔年那些儒家的先生们,见了他也要恭恭敬敬的。
可不知怎的,就在这几天,先是不知道哪里放出李乐打算和大夏和谈的消息,他本没有当做事,紧接着,一条条李乐卖国的说法便席卷了田间地头。
出生城里的公子哥并不知道,底层的民众最朴实,却也最恶毒,面对比他们强的人他们能忍受一切辱骂只为了活下去,而为了活得好一些,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都是不可信的。
不怪他们,他们见惯了背叛,见惯了口口声声报效乡里的学子做了官便一转身成了老爷。
他们知道谈判是什么,那就和他们上街上卖肉一样,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和对面的人笑着商量价钱。
他们不恨,他们觉得这再正常不过了,因为说到底他们不信世界上会有把田地分给农户的人,不相信什么公有制度。
抬眼看看身边的人,在战事过了之后,是那么的面目可憎,他以前曾偷过我家的饲料,这人卖菜斤两总是不全。
他们眼中都是自私的人,自己便将自私也刻入了骨髓——没办法啊,不自私,活不下去的。
他们将自己替换成李乐,发现,发现自己一定会漫天要价,要高官,要美女,要长安城的大房子,一顿饭要吃八个烧饼,吃不完就扔掉。
付出的是他们这些人的命。
于是他们无比的相信,出去谈判的李乐会把自己当成案上的肉,所差的无非是卖个好价钱。
李乐走之前并非没有想到巫凉戈会摆自己一道,但在他心里,饶是如此,百族总会相信自己吧。
然而他错了。
百族并不熟悉他这个大将军……
百族熟悉的,崇敬的,是魔公子。
魔公子是什么?
一个面具!
无论墨羽初时觉得那个面具有多么神奇,对于大多数百族人,那就是银白色的,面具。
而魔公子的形象更是一个瘦削的白衣少年便可以了,甚至笑遥生都假扮过魔公子。
当民众的怀疑积攒到一个程度,“魔公子”理所当然的出现在了大庭广众之下,李乐往日亲信都已被暗中一一除掉,魔公子宣布李乐背叛了神国时,甚至连一个质疑的人都没有。
紧接着,巫凉戈开始了她的演讲……
她先从这一千年讲起,讲人族权贵奢华的生活,讲那些被随手倒掉的大鱼大肉,讲馊掉臭掉的朱门酒菜,讲大家贵族穿金戴银……
她讲这一千年的北方苦寒,将天寒地冻之下为了一个馒头磕头的巫族儿童,讲她经常看到饿死街头的老人——已经失去劳动力的巫族老人。
然后她讲百族,讲这一千年百族被奴役的日子,讲曾经她对这个种族的不屑和如今深深的尊重。
说到这儿,她甚至向台上的魔公子鞠了一躬,周围掌声雷动。
讲完这些,她开始讲述神国。
讲述,亘古,神族万民横行天地,信手捕捉便是琼浆,讲那时所有人平等自由的生活,没有饥寒,少有死亡。
她的演说稿经由儒门几度修改,在演说时,她更是用上了惑人心神的法门,听众无不感慨万千,对万年前的世界充满憧憬。
自然,对如今的世界充满憎恶,尤其是对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
于是他们红了眼睛,举起了拳头,高呼着“杀”“杀”“杀”,高呼神国的名字和宣言。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他们,儒门——不,应该说是儒教的人开始在神国的每一片土地传教。
从创世的神话讲起,起初世间有唯一的大神,他开辟了天地,随后陷入长眠。渐渐地,天地之间出现了第一个神族……专司战斗,无论在那种环境中都能战斗的神族——
于是听众隐隐悟到,唔,这是蛮族,不,巫族。
他们从经文中寻找自己种族的痕迹,擅长骑乘的,力量巨大的,对风有莫名感的……
传教者不点破,他们自己悟到,于是更觉得这经文神妙,于是便信奉不疑。
直到最后,他们高呼——魔现世间,神国将复。
他们低声交流着,魔公子不过是某位存在的投影,每一个为魔公子而战者,死后将进入那永恒的国度,过上心想事成的生活。
他们摩拳擦掌,他们渴望战争,他们不惧死亡……
在经文教义的洗脑之下,他们渐渐快要忘记了自己信奉“魔公子”的初衷,从一开始的保家人幸福,到渐渐地,一点点的,为了自己的虔诚,能献上自己的家人。
神国历元年,新的纪元,在无数被压迫了千百年的民众口中吼出。
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所追求的,不过是给自己换了一个统治者罢了,而与以往那些要求他们献上财富或者生命的统治者不同,这位新的统治者,要的,是他们的灵魂。
巫凉戈并没有被墨家的精神感化,而是陷入了更深的偏执,发现了,掌握民心的钥匙。
北地的变故,墨羽几人尚未知晓,此时山庄中勾心斗角的少男少女们丝毫没有察觉,一个更加可怕的蛮族即将席卷而来,这一次他们的敌人陷入了信仰的疯狂。
满脑子再见佳人故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