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尔的参观路线明显事先经过了精心的安排,这群大热天还坚持穿着正装的西班牙军官们首先被引去参观铸锻工场,那儿被笃信天主教的土著劳工私底下叫做“火炎地狱”。三合土夯筑成的墙体包裹着高大的木柱,支撑起半敞开式的屋顶,以利于防火和流通空气。高高在上的屋顶反射着水力锻锤的砰砰巨响和鼓风水排的吼叫,混杂着烧红的铁浸到水中的的啧啧声,还有上百种近似于非人间的怪声,通通汇聚在这阴沉沉的空间里――墙与屋顶之间透进来的阳光被沸腾的热气和浓烟遮蔽了,污染了。在这昏惨惨的烟与火之间,根本辨别不出华工和他加禄土著工人,他们被熏得浑身乌黑,蚂蚁般地爬进跑出,模模糊糊,出没无常,好像鬼怪似地在行动。
马科斯已经熟稔于这些场面,但他依然敬畏地看着工人们把红热的锻件抬上铁砧,红光映照着他们因灼热而痛苦的脸,他们沉默不语,小心翼翼地移动着铜铁锻件。水轮带动凸轮抬高臂杆,落锤随即沉重地砸向锻件,火星纷飞,就像神话中巨人的武器那样,一锤便能让人粉身碎骨。
马科斯已经大汗淋漓。西班牙绅士们早已摘下了帽子、假发,几个佩戴着拉夫领的家伙几乎要晕倒了,不断的让侍从倒酒解渴。黑尔却浑然不觉,他依然引领着客人们去观看熔炉,工匠们两人一组用铁钳抬起坩埚,钢水闪着夺目的白光流入砂型铸模。西班牙人汗如雨下,气喘吁吁地听黑尔以一成不变的安详语调介绍此种坩埚钢可以制成最优质的刀剑和钻头。
砖砌的反射炉横陈在厂棚下,活像一口巨人的棺材。伊凯尔?苏维萨雷塔舰长走近炉前那庞大的水力风箱,想在不断往复开合的巨大木扇风页旁吹个凉,冷不防劳工这会儿打开了炉门,白炽的热光瞬间刺穿了浓厚的烟尘,吓得伊凯尔连连后退。劳工们向反射炉里添加燃料,火焰像个毫不挑食的饕餮,从炉膛里呼呼有声地窜出来,无论劈柴、木炭还是沼泽地挖来晒干的整筐泥煤,全都舐油似地吞食下去。虽然黑尔用伊利亚特式的诗句向海军准将大人描述了铁水出炉浇铸炮胚时壮观无比的景象,可西班牙人却急于逃离这个满是火与烟的地狱。他们在出口通道处被一具载重滑车挡了会儿,眼看着一具铸好的炮胚被吊上滑车,顺着地面铺设的硬木轨道推往下一车间。即便在沙坑里进行过冷却,庞大的铸铁炮胚依然pēn_shè着令人难当的热气,透出股既暗又深,如同野兽眼睛般染红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