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伤,蹒跚,虚脱,恍惚,这是何时,这是何地,他是何人?
镜中那个眉目相仿的男人,虽然乔装,刻骨铭心,他心里明明想要亲近,却又本能逼着自己排斥,因此不进不退,
这一碰即碎的镜花水月,边缘还折射出一个女子,轮廓,容颜,同样熟悉到至死不忘,偏偏在他命途上若即若离,
“林阡。”“念昔。”两个太重要的名,不知谁在耳边提醒。
猛然惊醒,所有事情,所有话,仿佛倒逆着发生了一遍,剧烈、极速地碾过他的脑海——“可不!是我家阿弟,和我相公吵架,气不过跑出来了。”“射死他,射死他!都统有赏!”“不必解释。林陌降金是因不服主公,主公也与他早无瓜葛。”“我相信,林阡的亲生弟弟,才干一定不会低到哪儿去,但若是和他争锋,未必是他对手,而只不过是白白牺牲了自己,还害得他被世人谴责!”“川宇,原谅娘,娘只是想救他。”“川宇,这场武林大会,你们办得不错。”“哥哥,你在哪里啊,川宇不想练刀,只想念书弹琴……”当这些句子当这一生全在一瞬间挤压入心,昏沉了多时的他陡然睁开眼睛,意识到,这是三月中旬,这里是陈仓边镇,他,是林陌。
离此刻最近的一句话是“愣着干什么啊,先去扶阿弟呀。”
是念昔,伪装成了村妇想救我?
而林阡,动作虽慢,明显也已上得前来,虽然和他适才同样浑噩。
浑噩到,甚至没有发现,就在不远,人群中有个名叫轩辕九烨的劲敌已经走出,越来越近。
余光扫及,林陌一惊,原是陷阱?陈仓金军又有多少?刹那他后退一步,流露迟疑,是因为觉得还有时间,还有时间让林阡夫妇远离算计……
一声啸响,剑拔弩张,清醒太晚,根本来不及躲——
“林匪夫妇,作恶多端,天诛地灭,人神共愤,今日在此,为民除害!”原是死局,注定血战,金军人多势众、众志成城,林阡夫妇没有防备、失去后援,寡不敌众岌岌可危。
林陌彻底酒醒,不动声色,一步步背离着林阡夫妇、往金军聚集的方向走,没人看见,他每行一步都一个血印,锥心之痛。
可是,只有让金军撤离,林阡夫妇的危难才会结束,而唯一让金军撤离的方法,就是满足轩辕九烨本来的意图——
轩辕九烨之所以到陈仓,有要围剿林阡、要林陌归降两个意图,殊途同归置林阡于死地,前者见效快却注定无穷陪葬,后者虽迂回但可能兵不血刃。可惜世上不会有两全其美的事,一颗心同时有两个意图,稍有抵触,势必动摇不定,就像一个武林如果有两个主人,也会动荡不安一样。
很不巧他林陌正是需要舍弃的那一个。
“告诉轩辕九烨,放了他们,我加入你们。”他找到金军的主帅蒲察秉铉,暗示他们林阡林陌不可兼得。
蒲察秉铉微微一愕,一没有想到林陌能在万军之中认出自己是具备话语权的那个,二则,没想到林陌会在此时妥协。
放了他们,我加入你们。可这样一来,他连原先的求死都不能了。
原先,他在大散岭遭到宋恒麾下背后一刀,是心如死灰、万念俱焚,以为南宋江湖他不配眷恋。既然被众人舍弃,还不如安静地死去,也好结束这荒谬的三十年。
痛彻骨髓,一旦萌生死志,头脑一片空白,哪记得自己是谁。直到林阡遇袭,方才神魂附体。
“为了救他,投降我们?岂非心不诚?天骄大人如何敢要?”蒲察秉铉心思透彻。
“我不是救他,我是救你们。南宋援军如果前来,抑或林阡走火入魔,在场众人势必死伤惨重,不如走轩辕九烨的‘阡陌之伤’。”林陌与其说在谈判,不如说是命令和胁迫,彼时他低声平心静气,字字句句都说进了蒲察秉铉的心坎,“一蹴而就,向来不比从长计议,欲除林阡性命,以我与他抗衡,才是最佳方略。”
“你肯与亲生哥哥为敌?”蒲察秉铉半信半疑。
“他与他麾下已然置我于死地,”他只有这句话,带了十分的真。
尽管林阡此行示出良心,林陌却被世态炎凉伤透,不想再与林阡谈什么亲情。
说这句话,是为了回答,他不再当林阡是兄弟,仅此而已,与救林阡不抵触——
他那时其实已经对林阡生恨,虽然还没恨到后来那么强烈;但他却知道在川蜀发生的那一切都不是林阡的错,义军也是被形势逼迫迫不得已,如果非要怪,只能怪命运,怪他自己次次都是后者!
何况,他最不想念昔无辜受害。
万箭齐发,杀气如麻,林阡已满身是伤,念昔也血染白衣,他见不得这情景,来不及再作考虑,
林阡,身陷敌营的三个人,你是她的依靠,所以只能我留下,才可换你们平安离去。
不,命途上,是你们留下,我离去……
“川宇你做什么!”她没喊出来,他却听到了,然而只淡淡往后回顾了一眼,念昔,你问我做什么?求死不能,便只能活。醉生梦死、行尸走肉林陌,或许还能给你们做最后一点事,散最后一丝热……
金人们既然摇摆,那就我给他们牵引,挣得你们哪怕一丝的喘息,也好等短刀谷援军到场。
林陌确实是主动提出去金国,但又有谁人想到,原因只是,他不想看到林阡夫妇浴血?
一去万里,后会无期,虽可解决眼前的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