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时候也很想反驳师父,或许,不是“随意”动心呢?
是夜,吴越先行来到这邓州境内,看河道边的垂柳沐浴在夜色之下,别有一番清冷,便索性下马漫步。凉风阵阵,路人行色匆忙,远近灯火千家。
“只盼这灯火千家,不变作兵燹万里。”吴越虽然做惯了征人,却也因此更向往和平的日子,林阡本意将他调到这里“牵制”完颜匡,如果可以,倒也不想掀起战乱,一直暗流汹涌也好。不过很可惜,金宋两国难逃死战,边境民众最是受罪。
但这话他想到却不可能说出口,他是红袄寨出了名的独当一面善于强攻,怎么可能说出一句倦怠战争的话?只不过,这句心里想的话,竟然在几乎同时由路边桥侧、一个背对他伫立着的瘦削身影说了出来,振聋发聩,惊心动魄。
循声而去,明明早做准备,还是难以置信,一时泪在眼眶。
当年在广南初见,她还是女扮男装,略通医术救治灾民,侠义之心令他钦佩,“在下姓石名磊。”他只觉得亲近,不知何处见过,身边人当即笑说“四个石头”。结伴同行,共赴云雾山比武,一路上欢声笑语,投契之至,于是想拜为兄弟。
云雾山的客栈里被个富家小姐抢了屋子,他抱着铺盖去找她,“我没地方住了,收留收留我吧!”没有发现她脸上的红晕,“你干什么?快起来!”他疲倦地背卧着躺下:“我腰痛,帮我捶一捶吧……今天我们两个睡……”
后来林阡蒙冤落难,他作为结拜大哥不离不弃,她也陪他一起甘受千夫所指,“石弟,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见咱们三兄弟都幸福,永远是好兄弟。如今得遇到你,更是天赐之福。”
被奸人设计共睡一床,为了保他声誉,她主动承认爱恋:“他当然没有强「和谐」暴我,江公子,夫妻吵闹,你难道没有见过?”其实他,求之不得……
“恭喜石姑娘了。”“你们昨晚上去哪儿啦?不会去成亲了吧?还躲着我们,不肯请客吃酒?!”那样轻松的日子,后来去了哪里。不是发过誓吗,这双手,从此以后,他将要一直握着……
快十年了,蜀道上的晴天霹雳,仍然好像发生在昨天,“大家都知道吴璘,我娘还是吴璘的近亲。”“岳母大人是?”“当年江湖上也有些小名气,她叫吴臻……”“她,她有没有说过,她有个姐姐,叫吴珍,但是是珍宝之珍,跟她爱着同一个人?”
那时她已有了身孕,疯了一样地和他去天山和山东求证,结果他们那样甜蜜幸福的爱情敌不过一个叫黄鹤去的男人,那个名叫父亲的陌生的大奸大恶……
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坚持要生下孩子但是却离他而去,当时他不懂,劝不了也留不住。十年间他一直没有再娶,他和他母亲一样认定了就会守一辈子,只是,他只能守,他万万地迈不出乱人伦、反纲常的半步,那是正常人都迈不出的步子,更何况是凡事都循规蹈矩连在河里洗澡都不敢、怕脏了过路人的口的他吴越?
后来他成熟了,懂了,她根本不是不接受这个事实,如果不接受她不会不听劝阻坚持要生下那个孩子,之所以不能被他留住,是因为不想他两难,不能将他拖累。远避尘世,是因为只要世人见不到她,就会越来越淡化对他的嘲笑和谴责。
这十年间,因此有了一个战绩煊赫、毫无污点的红袄寨吴五当家,世人哪里敢嘲笑谴责他,根本不敢揭他伤疤,唯一的一次,还是九年前在黔西,慕容山庄的女庄主说,“我所觉得最真挚的感情,它本身就应该荒唐,吴当家,如果我是你,我很可能不会承认结发妻子是妹妹,刀架在脖子上,都绝对不会承认!”
可听到的那时他毕竟还不够成熟,还不懂,几年后他也没懂,为什么在短刀谷还会看见有人殴打自己的妻子:“怎就有这种人……有妻子,却不珍惜……这天下间,多少人没有妻子……”他向来都是这样,只会惋惜,不知争取。
若要问他是何时懂的?何时?是环庆之战的隐情传到耳边,他立刻就懂了,他对林阡回信说,他真的很敬佩那个叫完颜君隐的小王爷,宁愿冒着乱人伦受谴责的风险,至少让林思雪在身边天真无邪了那么多年,“无论幸福痛苦,至少都在身边。”
林阡的话也坚定了他的心:既然现在的天下都由我们说了算,还何必怀着十年前那对世俗的畏惧?
实在放不下,那就在一起。哪怕只是相互陪伴,携手共度此生也好。
她竟好像有先见之明,环庆之战前夕,便藏在了林阡的军中,下定决心要往山东寻他。
天下大乱,不必她去,他来河南。
站定之时,呼吸凝滞,不知从何处说起,都忘了唤她姓名,那女子似有感应,牵着身边女孩的小手转过身来,温柔一笑,如梦似幻:
“楚坼,叫父亲。”那女孩叫吴楚坼,取自杜甫诗“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他俯身将孩子抱住,忽然痛苦不已:“磊儿,待天下太平,我会带你母女二人,游遍南宋的千山万水。”事先林阡告诉过他,因为近亲成婚,这孩子出生便患有眼疾,看人看物不甚清晰,没关系,可以治,他发誓,他绝不会再离开她们。
“嗯。”她当即到他身旁,如当年一样主动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