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僪一愣,呆若木鸡,苏慕然震惊之下赶紧反别她双手:“郭小姐你疯了!”
恰这时,车骤然停顿,吟儿被冲倒在地,难以起身,头痛愈发严重,苏慕然将郭僪带下马车去了别处,显然是察觉出她情绪失控,然后,车复行,吟儿模糊看见两个人影回到车里,却已经看不出谁是谁了……
不知过了多久,吟儿觉得胸中火烧,口干舌燥,昏昏沉沉里,若有若无看见林阡的影子,恍然入梦,竟想撒娇跟他要水喝,突然就觉得被人扶起,继而入口一阵清凉。“好喝……真好喝……你这么快,就旗开得胜了啊……唔,我才不磕头认错,认错就罢了,磕头像什么话!”也不知怎的,像有一团东西,在太阳穴那块收缩、膨胀、收缩、膨胀……喝得太快,差点作呕……死死咬住牙关、紧紧抓住旁边人的衣襟,才没吐出来。
真是的,就因为涉及要不要向爆炭大叔认错这个问题,脑袋突然被那讨厌的虎背熊腰的大叔给盛满、撑大了,哎呀,别再撑大了,很痛,很痛的……奇了怪了,为什么除了他当众把刀抢走的情节之外,思绪也逆向行驶了一回,记起他拖着把刀过来了,越走越近,跟抢走时一样的盛气凌人,抵达、弯腰、双手奉上,他兴冲冲地、满怀希望说:“请盟主收下属下的刀!”
啊,海将军,那把王者之刀,真的是海将军送给我的……!
等等,记忆里,为什么又有另一个伤人的一幕?自己满心厌恶地把手里王者之刀扔掉了?怎么能扔掉,那么轻便的宝刀?自己弃之如敝履,大吼:“海,我真是看错了你!你有种就用这把什么王者之刀杀了我!”画面,骤然转移到一个黑漆漆的洞窟里,有一道刺目的寒光,飞星般斩向海将军的手臂:“够了!两面三刀!王者之刀已然还你,此刻与你恩断义绝!”
可怜的海将军,为何总是那么倒霉,老是要被我砍呢,面对如我这般记仇的小人,海将军从来都不予计较、一笑置之,明明是海将军受了委屈好容易真相大白了,偏偏痛哭流涕的人是我凤箫吟、四处找帕子又要负责安慰的人是海将军……所以,我也不介意小人一回,把被我丢掉的王者之刀从海将军那里死皮赖脸地要回来,哪怕没有任何契机要它,对海将军承诺说“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刀在人在,刀亡人亡,所以,在那个寒风凛冽的新年,大散关南、嘉陵江畔,那些高手劫持的时候……宁丢弃了惜音剑,也不能对王者之刀放手……
可为什么,阡的玉玦也会那么轻易就离身?或是,那玉玦明白主人的心意,它曾见过主人对惜音剑的主人生死不离,所以它自己选择追随着惜音剑一路滚落下去,竟然,连丢都要一起丢……
“盟主应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逼着自己忘记了林兄弟。盟主不会想到,终于忘记了他的时候,也一起忘记了你自己了……可那样的一个人,那样的一段情,你怎么忘记得了,怎么忘记得起?!”
海,你问得好啊。那样的人,我怎么忘记得起。忘记他,就等于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苦乐悲喜,辨不出南北东西,模糊了自己的来和去、生和死、名和姓……
“我……我不是刻意要忘记他,我是先丢了自己,才失了他……”飞逝的一幕幕,宛如昨天才发生,那个寒冷的冬夜定西县,当失忆的药物顺着筋脉侵噬进血液的每一个角落,咬紧牙关对自己说要挺过去的凤箫吟,为了活下去必须对药性放弃抵抗,才任由着那些劫持她的人抹去了她对自己的意识……不是凤箫吟想忘记林阡,是因为忘了“凤箫吟”,所以“林阡”才一起不存在……
也因为这样,后来的风七芜,才遇到战乱就缩在最后面,胆小如鼠、明哲保身,不是本性如此,是因为骨子里还是留存了失忆前最后告诫自己的话,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活下去!”
怕死,是为了活着,找出自己到底是谁。因为,肯定有人在前面等着自己,相信彼此终有一天会相遇。却没想过,风七芜的感情轨迹,跟凤箫吟的不一样。纵使相逢,竟对面不识!胜南,那个孩子,怎才不见了一年,就成了满头白发……就变得比以前更爱酗酒……没了她的这一年,会不会又烧了很多书卷……谁给他做螭霖鱼吃,谁给他做的冬衣他能接受,谁在他思考战事时扮鬼脸逗他笑啊……为什么,他等了那么久,等到一个面貌一样,却少不更事、态度恶劣、宁可把外人放在心上都不愿意迎合他的风七芜……
黑暗中,车外划过一丝星火。吟儿虽紧闭双眼,泪却湿了眼眶。不敢睁开,怕一睁开,就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