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无人语出一言。
大惕隐耶律休哥血屠南兜、乌铩两城,身为部下的将官,他们并不感到有何不妥。
首先,此次出征的目的在于平息叛乱,威震西域诸国。而屠城,或许是最直接、简单、有效的方式。其次,屠城之事,并不只是第一次。他们皆追随大惕隐戎马多年,所屠之城也并不仅仅是西域这三座而已。另外,对于大惕隐耶律休哥,他们早已把其当为心中的神一样的男人,大惕隐永远都不会错,他的军令也永远都不能违抗。
不过,这位参谋杨大人,显然不这么想。从军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们,大人物之间的事情,不要去参与,不要去揣测,也不要去争辩。何况,这位杨大人也是神一样的人物,加之他与大惕隐之间的关系,虽不知晓得太清,但也绝对不是自己能想象的。故而,帐中诸将尽皆眼观鼻、鼻观心,严谨并且沉默。大帐内,只能听到杨八郎的苦笑,以及西夜琴的叹息声。
良久,阿里铁牙终是忍不住说道:“杨大人,即成事实,还是少做他想为好,现我军兵临城下,军中调度还需您亲自下令指挥。不知,我军接下来做何动作?”
阿里铁牙一打破僵局,众将连忙附议,密斯托哈也咧着大嘴说道:“现如今还是尽早平息叛乱为好,这样才能让无辜百姓少受战乱之苦呐!”
杨延顺一听密斯托哈之言,不禁想到那日无雷城外的交谈,那句话还回响在耳边,“人只有在屠刀之下,才会显现出无辜的面貌,否则都是披着人皮的狼!”呵!到底谁才是披着羊皮的狼?那些无辜的百姓是吗?即便是狼,也已经放下武器,低头投降了,难道一定要赶尽杀绝吗?有些人是披着人皮的狼,可有些狼却是连人皮都未曾披上!狼,终究是狼!
众人见杨延顺并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再次追问,哪知杨延顺把眼一闭,道:“全军戒备,谨防敌军偷袭。都退了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军令。千里奔袭而来,到了敌人家门口了还要守军不出,任何一个将官都不应有如此决策的呀!奈何杨大人军令已下,众将只得接令出帐。阿里铁牙本还想说什么,但见杨延顺满面的痛楚之色,只得叹息一声,也退出军帐。
众将退帐,杨延顺不禁热泪滚落,双手掩面,跪在帐中,痛苦之情不言而喻。“想我杨八郎自被擒北国,立誓不再做大宋之臣,而今却是做了大辽的屠夫,手中鲜血淋漓,西域有多少无辜的军卒百姓皆是因我而亡!杨八郎,你本便是因战争而失去亲生父母的人,而如今你又毁了多少家庭,残杀了多少丈夫、父母、儿女呀!若是爹爹令公泉下有知,定是悔恨怎能将自己养育成如此不仁不义之人!杨八郎,你活之为何啊?”
杨延顺一举吐出心中之苦,随即又伏地大哭。西夜琴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心道:他果然与常人不同!为将帅者,居然以一颗仁义之心征战疆场,岂能不痛?哎,如此看来,他也不是如我想那般的铁石心肠,竟能为我西域百姓遭难而自责若此。
西夜琴想罢便走上前去,抛去两人之间芥蒂,也不顾男女之嫌,一把将杨延顺搂过,靠在自己胸前,柔声道:“杨八郎,你何必如此自责呢?这便是战争了,人命贱如荒草,秋风过,枯黄萎败;北风过,残折无活。本就没有对错可言,唯有强弱之分。”说罢,一双美目也落下泪来,滴落在杨延顺额前,晶莹似玉。
再说杨延顺,听闻西夜琴所言,心中更是悲痛难忍,纵使一身勇武如神,此时也难离她怀中,只得任其将自己抱住,两人相拥垂泪,各有一心凄楚。良久,西夜琴忽然问道:“既然你不愿再做辽军屠夫,何不和我潜回西夜国,远离了这杀人的战场?”
此话不说还好,一说此话,杨延顺猛然将其推开,站起身来,横眉冷对,怒道:“你别想我去为你西域卖命!你也好,耶律休哥也罢,皆是想利用于我。战场之上,无论哪一方,都是不顾百姓死活的恶人!”
西夜琴一见杨八郎发怒,连忙解释道:“你误会了!只要你愿意随我一起回到西夜,我愿意劝说兄长归降,交上降书顺表,决不再兴兵作乱!我想要的只是你呀,绝不是要利用你为西域作战!”
杨延顺一声冷哼,道:“我怎知你是否也在骗我?我还能相信何人?”
西夜琴一听此言,心中不禁有气,她本为西夜公主,被誉为西域的明珠,何时如此低三下四地去求过一个男人,不但被拒,还被误解为另有所图,心中积怨不禁脱口而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你的是耶律休哥,又不是我西夜琴,你为何如此怀疑我!”
杨延顺闻言一震,口中念道:“是呀,骗我的是耶律休哥,是耶律休哥,呵呵,耶律休哥。”说完,便踉跄着走向军榻,一头栽倒,泪如雨落。
西夜琴话一出口,便有悔意,见杨八郎再次泪洒榻前,不禁心疼,便走到榻前,握住杨八郎的手,安慰道:“你莫怪他了,他身为辽惕隐,定有苦衷,不得已而为之。”说完便觉心如绞痛,是了,我身为西域之人,耶律休哥是我的敌人,是我的情敌,我却为了所爱之人为敌人、为情敌辩解。呵,他若能理解还好,就怕他根本不知我为他所做的一切。
帐外,羌笛无人吹,关山月不明。夜已渐深。帐内,杨延顺含泪入睡,榻前的西夜琴却是一动不动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