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金?德朱里的尸体停放在安都赫的神殿。
尽管国王陛下生前对诸神的态度人尽皆知,死后却身不由己地成为“虔诚的信徒”。牧师们言之凿凿,声称国王的灵魂必然会安居于圣山之上,在安都赫沉默的照拂之下得到永恒的平静,凯兹亚却对此深表怀疑。
逝者的灵魂到底能知道多少真相?是否会拒绝一个宁静的归宿,宁可徘徊在这世上日渐疯狂,也要为自己复仇?
她尽量不去想这些,也自认从来没有怕过什么鬼魂,却越来越频繁地从梦中惊醒,最后干脆带着两个女儿住进了安都赫的神殿。
赛尔西奥自父亲去世之后,原本就每晚都守在这里。
按照安克坦恩的习俗,国王需要在神殿停灵九天才能下葬,而他头生的子女必须陪伴在旁。算起来博雷纳才是乔金的长子,但他既然也是弑父的凶手,自然被剥夺了一切权利。
安静肃穆的神殿通常会让凯兹亚因为无聊而厌烦,如今却的确让凯兹亚感觉平静了许多。无论是否会有鬼魂……至少它们不可能在神殿里出现。
但她仍然从不靠近乔金的尸体,原因当然是太过悲恸——即使天气依旧寒冷,尸体也经过处理,还是渐渐散发出腐臭的气息。那种可怕的味道甚至沾染在了赛尔西奥的身上,让她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想靠近。
反正赛尔西奥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安慰。
想起这个凯兹亚便满腔怒火。那是她的儿子!她或许不是个温柔体贴的母亲。或许对赛尔西奥太过严厉,但她所做的一切难道不都是为了他吗?!
她烦躁地把项链扯下来扔向镜子。作为一个刚刚失去丈夫的王后,她不能佩戴任何首饰……她总是忘了这个。
梅格?斯特林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这个女人走路就像猫一样没有任何声音。那有时让凯兹亚高兴,有时又让她厌恶。
“又有什么事?”她不耐烦地问道。她很熟悉梅格脸上那种略显刻意的不动声色,那通常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梅格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怒火瞬间将凯兹亚蓝绿色的双眼烧得异常明亮。她一声不响地站起来,冲出了房间。
冲进停灵的大厅时她还没有停下脚步就直直地指向那个站在国王的尸体前的男人,厉声对她随身的侍卫下令:
“抓住他!扔回黑牢!那才是他该待的地方!”
博雷纳?德朱里……他怎么敢出现在这里!
她没想到第一个阻止她的会是赛尔西奥。
“放下你们的武器!这里是属于安都赫的领地!”
少年的声音或许因为疲惫而略显干涩,却令人意外地有力。侍卫们面面相觑,不得不恭敬而尴尬地向后退去。
“水神已经宣判了他的无辜。母亲!”她那漂亮的、天真的儿子拦在博雷纳的身前,脸色苍白。却义正词严:“他有权来陪伴父亲。”
凯兹亚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有权”?
这幼稚的孩子到底知不知道,如果博雷纳得回所有属于他的权力,他和他的母亲,他的妹妹。全都会一无所有?!
“您用不着担心,王后陛下。”博雷纳的脸上依然挂着凯兹亚最讨厌的笑容,看似恭敬,却显然漫不经心,“我只是想再陪父亲一会儿……后天他安葬之后我就会离开卢埃林,王子……国王陛下已经允许。”
凯兹亚冷冷地注视着他:“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你觉得我会给你机会让你连我的儿子也杀掉吗?!”
博雷纳无奈地耸耸肩:“我想后面那位骑士已经证明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如果我真有什么邪恶的企图的话。”
贝林?格瑞安一动不动地站在走廊的阴影中,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身盔甲在满厅的因魔法而永不熄灭的火光中微微发亮。
凯兹亚当然清楚这年轻而忠诚的骑士不会让赛尔西奥独自一人,或遭遇任何危险。她只是无法忍受博雷纳的神情。
他看起来就像是知道她对他无可奈何——他以为她对他无可奈何。
凯兹亚愤然转身离去。
她甚至根本就不该同意让博雷纳回到他原本的住处!……但事实上,也轮不到她同意或反对,在告知她之前。吉尔伯特就已经和赛尔西奥一起做出了决定,全然无视她的存在。
她愤怒的咆哮整个黑堡的人大概都能听见,但她无力改变这样的事实——她手中其实没有任何实权。在安克坦恩,服从父亲、丈夫与儿子是所有女人默默遵循的陈规,父亲的宠爱,乔金的容忍和赛尔西奥的温顺让她得以无视这样的桎梏。却也让她太过骄傲地把人们的服从和恭维都视作理所当然,直到此时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在黑堡内外都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朋友。或者盟友的人。
在博雷纳死而复生之后,那些曾经为了各自的利益而与她有着相同目的的人,要么立刻改变了立场,要么缩到一边默默观望。而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家族……正如伊莱所说,她的哥哥雷哲是个废物,他甚至根本就没有出现在卢埃林,而是称病待在自己的领地,只派出了他们半聋的叔叔代表隆弗家族,前来为国王的逝去而哀悼。
凯兹亚不得不忍受这些——至少,吉尔伯特依然在为塞尔西奥的加冕礼而忙碌,没有任何人质疑是否该由博雷纳继承王位。
而博雷纳一定会死。博雷纳必须得死。
伊莱答应过她。他会为她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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