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珠的大名,若是身为匠人而不知道。那大抵与大夫不知神农氏,庖丁不知易牙烹子,画家不识南吴北董一样。桑珠这一生颇为传奇,他是猪倌儿出身,又是一代名匠。不过,桑珠在世的年代与名将顾臻相仿,距今怎么也有个几百年了。天元八年不过数十年前,想来,是谁模仿桑珠的笔记,想要将这点翠金簪抬高价格,却不小心弄巧成拙。
顾秀儿想的,欧阳掌柜自然也想到了。他嘴里仍念念叨叨的说着这金簪上的日期,心里却清明了一些。若是桑珠活到了天元八年,那岂不是一个几百岁的老怪物?欧阳掌柜摇摇头,脑中的古怪想法顿时消散了。
“物件儿是好物件儿,亦是古物。这种镂空点翠的工艺,本朝早已失传,这簪子,估摸是土夫子从前朝小山墓中偷盗来的,是黑货。”
本朝太祖皇帝姓陈名厉,从前朝白氏手中夺下江山。前朝国号大元,皇姓白,最后一位皇帝乃是仁显宗白康成,年号元鼎,这位末代皇帝倒也是个传奇,他幼年登基,是个少年皇帝,得祖母昭仁孝恭皇太后辅佐,倒也是个勤勉有为的明君,可惜太后薨后,仁显宗沉湎酒色,耽误国事,彼时群雄四起,天下方易了主。这小山墓便是白氏的皇族墓地,里头埋葬着自大元朝建国以来的历代帝王,最后,逼宫的时候,白康成悬梁自焚,武烈帝给他全了脸面,得葬皇陵,谥号大元孝徳仁显皇帝。
然而陈厉所为,不过是想像天下百姓昭示,这后来的皇帝有仁德礼让之心,那小山墓这些年来被土夫子频频光顾,里头的冥器十之八九都流到了世面上。据欧阳掌柜所言,顾秀儿这支点翠金簪便是小山墓出来的东西。
那岂不是冥器?
“这不是死人戴的?”九斤先一步说道。“这些妇人啊,死人戴的东西还高高兴兴戴在头上,唉……”
欧阳掌柜摇了摇头,“未必,也可能是皇陵的陪葬。这金簪虽然巧夺天工。可是点翠镂空的技艺在前朝中期还是大肆盛行的。若是皇室中人,这点翠金簪,还够不上格。想是与一众金银财宝堆积在一起。让土夫子给扒拉出来的。”
土夫子,即盗墓贼。这名字在大雍不算稀奇,当初雍武烈帝初起义时,便是组织了一小队土夫子,盗取了大元,朱流,新宋历朝历代的数百座皇陵,方凑够了军费,组织了义军。镇国公屠西平。便是这些土夫子的头头。
“既是前朝古物,本就值钱,何故在这簪子上篆刻这样的败笔?”欧阳掌柜想不明白,碎碎道,“这样一看就是假的,真真是糟践了东西。”
他反复比看着手中的金簪。不禁咂舌,“桑大师从来不做这些女子的东西,不过他妻子真是唤作琴娘。”
欧阳掌柜明知这东西是个赝品,可是一旦是顾秀儿送来的,总觉得这是个真的。可事实。逻辑以及多年的经验都告诉他,桑珠绝不会在大雍天元八年,还能做个簪子总给妻子。别说他妻子在铸造断琴宝剑之时,已经殉剑身亡,就是桑珠若是活到了天元八年,那他以后最有名的恐怕就不是这铸器了,而是与彭祖一样的长寿。想来,便是凉州罗家的真人们,恐怕也活不到这几百岁。
“唉,可惜可惜。”欧阳掌柜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可惜些什么了。“这工艺倒是实打实的镂空点翠技艺,就是多了这行小字,不过若是戴在头上,又不细看,也无大碍。老欧估摸着,此物能典当个小几千两银子。”
九斤咋舌,“这才多大点儿金子?”
“什么话?黄金有价玉无价,光那上头的冰种翡翠珠子,没个几千两就下不来,更何况,这前朝点翠镂空的技艺早已失传,如今市面儿上流行的那些个钗玉环佩,别看模样儿花里胡哨的,哪里有这件雅致大方。只可惜了这上头的字,若是没有它,这支簪子,在黑市上,能炒到一万两去。”
黑市?顾秀儿没仔细听欧阳掌柜的话,倒是抓住了这黑市二字,“欧阳掌柜,咱们这几个县,也有黑市?”
欧阳掌柜犹在赏玩那簪子,倒是九斤接过了话儿,“黑市哪儿没有?光是瓦窑街每月一次的黑市拍卖,就引得黑白两道许多人呢,那拍卖上啥都卖,早年还有昆仑奴卖呢。至于其他的,只要你想得到,没有那些黑市商人搞不到的。”
顾秀儿迟疑片刻,“这,难道不犯法?”
“嘿嘿。”九斤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糖豆儿,嘎嘣嘎嘣嚼了起来,“官府哪里管得着,莫说去管,有时候,坊间出了人命案子,那些个县太爷捕头捕快的,还要去黑市买消息呢。”
既然那簪子没个来源,顾秀儿就打消了疑虑。这簪子这么名贵,听上去又不是皇陵的冥器,倒是可以拿来用,不过这点翠金簪有些忒贵气了,她小小年纪,哪里压得住这样的物件儿,想了想,还是又回了趟盛宝钱庄,将这簪子与方才的一应物件儿统统质押在了那里,不过这簪子另开了个保管箱,与那些眉娘的陪嫁不能算做一堆。
二人从盛宝钱庄出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经九斤介绍,东平,松阳,林县三地,只有松阳县瓦窑街有这么个黑市。
“今日正逢初七,乃是黑市拍卖的日子,要不咱去看看?”九斤见顾秀儿对那黑市十分好奇,便怂恿道。果然见她两眼发光,也想去瞧瞧。
二人商议过后,驾着马车,没有直接回顾村,而是去了松阳县城。松阳县城依旧热闹,根本瞧不出半点儿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