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尚是归松阳县管辖的桃元镇,如今去松阳甚远,是青州最南部的城乡。因着盛产桃树,每年到季,大雍五六成的水蜜桃,油桃等水果都是出产自桃乡。桃花养人,桃胶润人,桃树身上都是宝贝,自然的馈赠让这个小小的镇子非常出名,一是当地出产的桃制品,二是当地的美人。
翻起十数年前的卷宗,孟仲垣有些无能为力。这案子发生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当时的几位官吏,除却那位作尸检的董仵作外,大多殁了。这董仵作,是松阳县任上数十年资历的老仵作,亦是刘驼子的师傅,前几年告老还乡了。
因着董仵作是官身,朝廷每月还要按例给他剥抚恤金。衙门自是有他老家的住址,董仵作亦是青州本地人士,住所离松阳县大致七八十里地。一大早,刘江就骑了快马,往南面的浦镇去,董仵作晚年,正是在浦镇居住。
至于桃乡元家,她预备亲自去一趟。
自秋闱发榜以来,乐不同便时常来寻顾乐玩耍。偶尔瞧见顾秀儿在府里,虽然站得远远地,却不似过去那般针尖对麦芒了。
听闻顾秀儿要去桃乡,顾玉儿本是不愿意的,可是她也知道这与现下那棘手的人命案子有关,便也不好说什么。顾秀儿轻衣简从,去桃乡一行,只带了九斤一人。
从松阳去桃乡约莫三四百里,马车疾驰两日,始见城外的大片桃林。从两县交界的界碑可以看到,这桃乡的名字,是先帝南巡的时候改的。
桃乡人口密集,因着祖宗赏饭吃,靠着盛产桃树,大部分百姓过的还算富庶。因而有许多人家供养子侄读书科考,很是有些名气。桃乡十户人家有八户姓元。要打听母亲元素梅的娘家,就颇有些难度了。
不过,有九斤在侧,这打听消息倒是并不难。
顾秀儿一身男装。略易了容。她正拖着赭色茶杯在镇外茶馆饮茶,就听见九斤已经从伙计那里打听到了这乡镇近日里的许多事情。
说来也巧,顾乐上次秋闱相救的那名唤作长生的举子,便是桃乡人士。家中富庶,听闻安乐镇有个罗汉文夫子很有才名,方大老远的将他送到百草园就学。如今秋闱发榜,长生中了二十八名,亦是在桃乡小有名气。
“是是是,原是新科举人老爷的同窗。”
“举人老爷住在镇上百步街上,该是第六户人家。”
如今虽然科举盛行。但是一个小小的镇上,谁家有个举人,那全镇人都会知道。九斤顺势问道,“小哥,镇上还有其他举人吗?”
那小二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听言,寻思片刻,接茬儿道,“那自是有的。咱镇上中过举的老爷有八十几位呢……”
九斤眉头一攒,有些棘手。看那小二年纪甚轻,怕是打听十八年前的往事,他也是个不知道的。
“客官是打哪里来的?”
听闻是松阳县。这伙计的眼神亮了亮,旋即道,“客官可曾听说松阳那位七岁中举的少年?”
顾秀儿不动声色,任由九斤将话头儿引了下去,“自是知道,说来。咱们与他也是同窗。”
“咱乡里有名的疯子,硬说那新科的榜眼是他外甥,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这事情倒是古怪,小二哥可否详细说说?”
“破庙前头那户人家,早几年便败落了。只余一个疯子,前几日长生少爷家发榜的时候,也不知这疯子打哪儿听闻了那七岁榜眼的才名,非得说人家是他外甥。”
顾秀儿心中一沉,只怕这小二口中的疯子,极有可能是元氏的娘家人。若是元家只余这么一个人了,那该如何是好?
九斤不着痕迹的打听了那疯子平日里经常出没的地方,秀儿已经放下银钱,信步往镇中走去。
“阿秀,你且等等俺啊。”
他抓起包袱,忙不迭的赶上前去。
镇上的大户人家每逢十五便在破庙前布施,如今围了数十个乞丐,一人手中一个破碗,将热乎的米粥哄抢而空。
有个个头小小的孩子,一只胳膊伸了老长,见吃食都被抢空了,不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小兄弟,你吃这个。”
小娃娃眼睛闪了闪,面前出现了一个雪白的馒头,他抬头一望,眼前站了个秀气的小公子。他匆忙抓过馒头就跑,生怕人家反悔。
顾秀儿沉默半晌,眼角的余光瞥着角落里吃的狼吞虎咽的乞丐,其人状似疯癫,一身破衣烂衫,看着是这一众乞丐里头,最潦倒,最贫苦的。
这青年乞丐约莫二十七八岁,他身形略瘦,长手长脚。头发凌乱,近身一闻,有股子秽物的恶心气味。
“就是他?”
顾秀儿疑惑道,听顾玉儿所言,母亲元氏曾告诉她,祖父母晚年得女,只有元氏姐妹,这男子若是自称是小六的舅舅,算上他的年纪,母亲嫁到松阳时便该有他了,怎么从未提起过?
思及此,顾秀儿不免觉得,大概这人说的尽是疯话吧。
桃乡如今归青州南部的桃县管辖,桃县辖下有七八个镇子,县衙门离桃乡大概二三十里路程,倒是近的。
那疯子吃完了东西,抹了抹脏污的嘴,方抬起了头。顾秀儿见他一张面容脏污不堪,身上有股子恶心味道,不禁皱眉。
她没去理会那疯子,反而问了这桃乡军营埔的去处,足下一点,往城西走去。
九斤犹频频回头,看那疯子的形容,也是叹了口气,心道若是这人真是秀儿的舅舅,那也难怪她一时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