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回到军机直庐之后,派了个军机章京,到内阁去请了瑞常过来,然后加上文祥,三人一起,“奉旨会议”——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召开第一次的“专案组工作会议”。@,
一直在军机处侍卫值宿房“候旨”的阿尔哈图和陈亦诚二人,因为是具体办案的负责人,也“奉旨与会”。
内阁在紫禁城的东南角,已经出了太和门了,军机处却是在紫禁城的中央,二者距离甚远,瑞常又没有什么“紫禁城骑马”的待遇,大冷的天儿,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冷热交激,脸上一块青一块红。
待到恭王告诉他,您也是“三人专案组”的一员——虽然并不完全出乎意料,但瑞中堂还是在心里哀吟了一声,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了。
会议假座军机处,但是,宝鋆、曹毓瑛、许庚身三位大军机,不但不能与会,连听壁角的机会都没有。
军机处的建筑,分成南、北两部分,南北相对。南边的房子坐南朝北,是军机章京值房。北边的房子坐北朝南,一长溜十二开间:西边四间,是内务府大臣值房;中间四间,是军机大臣值房;东边四间,是侍卫值宿房。
“专案组工作会议”,在军机大臣值房最东边的一间召开,宝、曹、许三位大军机,自觉撤到军机大臣值房靠西的两间里,这样,会议室右首边的房子就空了;同时,会议室左首边的侍卫值宿房里边的人,统统被赶到了靠东边的三间房子里。
于是。会议室就成了一间“孤岛”。
保密工作做得如此到位。但“专案组”并没有讨论案件本身。会议唯一的议题,还是“保密”。
亲王仪制尊贵,礼绝百僚,阿尔哈图和陈亦诚两个,原本是没有资格在恭王面前坐下的,但恭王特别吩咐“看坐”,于是,阿、陈二人。就在下首的椅子上,规规矩矩地抚膝挺背端坐。
恭王说道:“贼子狂悖,玷辱圣德,为免谬种流传,办理此案,是不可以大张旗鼓的。与办案无关人等,皆不可使之知晓案情。已略晓案情者,厉禁向旁人泄露——包括父母兄弟妻儿!违者严办!嗯,这个意思,‘上头’并没有明确交代。是我自个儿的想头,各位以为如何?”
自然无人异议。
恭王继续说道:“这个案子。除了轩军和步军统领衙门办案的弟兄,以及芝生和我们几个大军机,还有什么人碰过吗?”
房间里一时间沉默下来。
瑞常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犹豫难决的神情,片刻之后,终于轻轻吐了口气,看向阿尔哈图。刚好阿尔哈图也向他看了过来,瑞常微微清了下喉咙,点了点头,说道:“岩樵,你给六爷回吧。”
阿尔哈图应了声“是”,说道:“回六爷的的话,我们拿住贼人的时候,刚巧步军统领衙门北营巡夜的弟兄经过,带队的是北营的翼尉德禄。”
翼尉带队巡夜?这个情形,不大多见。
“当时,德禄很不高兴,说左翼总兵的人,办案子怎么办到右翼总兵的地头上了?还有,桦皮厂胡同正经是北营的辖区,这个案子,该由他们北营来办才对,要我们的兄弟把案犯交给他们。”
步军统领衙门左、右、南、北、中五营,左、南二营归左翼总兵管;右、北二营归右翼总兵管;中营的地头,因为皇城就在其中,原本是两个总兵共管的,但阿尔哈图兼领中营,所以,实际上,左、南、中三营,都归左翼总兵管辖。
桦皮厂胡同在北、右二营交界之处,但是,确确实实是在北营的辖区里头。
阿尔哈图说道:“两边的弟兄吵得不可开交,意气上来,自己人差点子动起手来,后来……”
偏过头,看了一眼陈亦诚,转回头,继续说道:“幸好,轩军的弟兄带了关贝勒的手令,看了手令,北营的弟兄才没话好说。”
还带了手令?
恭王微微皱眉,说道:“就是说,这一队步军,也晓得这个案子了。”
“是。”
恭王不说话了,右手食指在炕桌上轻轻地敲着。
文祥也在转着念头:如果没记错,这个北营翼尉德禄,原来是瑞王绵忻一系的人,绵忻死后无嗣,文宗做主,将惇王的儿子载漪过继给了瑞王。那么,这个德禄,在某种意义上,就可以算作是惇王的人了。
“捉贼拿赃”现场的冲突,会跟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过了片刻,恭王的手指停止了动作,说道:“德禄带的这队步军,就请芝生对其切实晓谕,务必要严守分际……”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慢吞吞地说道:“如果还是不放心,索性寻个地方,暂时将这队人看管了起来,待案子有了眉目……再说。嗯,对外边和他们的家人,就说……出公差去了。哦,不过,这个只是我一时的想头,是否可行,芝生,你斟酌一下,不必勉强。”
瑞常的头立刻就大了。
德禄的行径,虽不无可疑,但在台面上并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恭王这么做,等于拿他们当嫌犯看了!
这也罢了,关键是,主意明明是恭王自个儿的主意,却要他瑞常来“斟酌”——如果恭王直接下令,瑞常照办,身上担的不过是个执行的责任;但“斟酌”完了再做,瑞常就变成了这个决定的最后拍板人了!
拿现在的话说,身上担的,就是“政治责任”了。
如此一来,就完完全全地站到了德禄背后的势力的对立面了。
瑞常心中懊恼惶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