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浮薇赶到郗浮璀的院子时,恰好看到他朝丫鬟匆匆端上的金盆里吐了一大口血!
“怎么会这样?!”她的嗓音不由自主的发颤,一面上前扶住兄长,一面厉声呵斥左右,“还不快点去请大夫?!”
跟了郗浮璀最久的大丫鬟鹊枝哽咽道:“已经叫人去请了……”
深吸了口气忍住泪意,继续回答郗浮薇,“公子本来好好儿的躺着,看着是睡着了,忽然要坐起来,说是觉得胸口不适……奴婢们所以将公子扶了靠坐在榻头,正要说去禀告老爷或者小姐,结果公子就……”
她努力按捺,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带出了一句呜咽,坊间说少年吐血,年月不保。郗浮璀还是卧榻多日,几经诊治都不见好转……这情况,哪怕鹊枝打小伺候这位公子,主仆之间情分深厚,十万个不愿意朝不好的方向想,却也控制不住的泛起不祥的预感了。
不仅仅是她,其实郗浮薇也是心情慌乱,用力掐了掐掌心,才冷静了点,沉声说道:“再派个人去!请大夫快些!”
话音未落,郗宗旺已经一阵风的冲了进来,正要询问,一眼看见儿子脸色煞白奄奄一息的靠在女儿肩头的模样,眼泪顿时就掉下来了:“我的儿!你……你不要吓唬为父!”
郗浮璀这会儿虚的很,整个人轻飘飘的,跟随时会飞起来一样,四周似乎有人在说话,他却听不清楚说了什么。
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渐渐的在这种飘然欲飞之中忘却……
这位东昌府近年最出色的才子,东昌首屈一指大族闻家最看好的乡中后辈,于接到高中桂榜第三亚元喜讯的当日,病情骤然加重,盍然而逝。
去的时候甚至连一句遗言都不曾留下。
“我的儿,你怎么这么心狠?”夜已深,匆匆搭建的灵堂上,郗宗旺老泪纵横,一面看着年幼的庶孙郗矫跪在火盆前烧纸,一面哽咽着道,“你们亲娘去的早,为父这些年来既当爹又当娘,好容易将你们带大,你又念书有成,还提携着妹妹有了好亲事……为父原本以为,接下来就是享清福了……没想到……你居然走在了为父的前头……”
他身后的孝帘内,郗浮薇一袭如雪麻衣,长跪棺畔,默不作声,泪水却不住的从眼眶里涌出来,浸透了整张脸。
“我郗家祖上,施粥修桥的事情从来没少做。”
“自从你们亲娘去后,为了给你们祈福,每年为父都会捐助乡里……固然能力有限,算不得什么大善人,却也并非凶恶人家……为何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会摊上咱们家?!”
郗宗旺痴痴的看着火焰,怎么都想不通,“若果郗家从前做过什么恶,要报应,何不报应我这把老骨头,做什么要落到年纪轻轻的我儿身上?!”
他絮絮叨叨的,将父子三个相依为命的十几年岁月都回顾了一番,最终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为父已经年老体衰,薇儿尚未出阁,矫儿更是才六岁!!!!你这孩子,怎么就忍心就这么去了?!丢下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往后要怎么办?!”
六岁的郗矫尚且懵懂,只是乖巧的按照祖父的要求跪在火盆前朝里递着纸钱,还不知道眼前这一幕意味着什么。
然而此听着郗宗旺悲痛欲绝的哭声,愣了愣,也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孝帘内的郗浮薇察觉到,再也按捺不住,膝行几步起身,走了出来,一把抱住侄子大放悲声!
这一晚,祖孙三个过的格外漫长寒冷。
次日一早,郗浮璀病逝的消息传开,远远近近的人家都十分惊讶。
他们才听说了郗家大公子高中亚元的消息,正准备了丰厚的贺礼,打扮光鲜的预备上门道喜,谁知道转眼风云突变,如今却要道恼了……意外之余,有些人心头也是窃喜。
郗家不是东昌府土生土长的人家。
之所以落户在此,说起来要牵扯到前朝,就是太祖皇帝陛下在位时震惊天下的“蓝玉案”,这事儿族诛一公、十三侯、二伯,株连被杀的所谓“蓝党”,据说多达一万五千多人!
郗家也在牵扯之中,经过一番动荡后,残存的子弟从剑南辗转来了东昌府落脚。
这些年来虽然时常施舍、捐助乡中,在本地乡绅中间也是被隐隐排斥的。
还是近几年来,出了郗浮璀这么个出色的后辈,又跟闻家约定婚姻,在闻家的引荐以及帮助下,才逐渐得到他们的接纳。
但这种接纳归根到底是看闻家面子,这些人家心里对于郗家未必没有嫉恨。
如今见郗浮璀没了,哪里能不幸灾乐祸?
只是顾虑郗家还有个郗浮薇,这是闻家宗子的未婚妻,闻家对这准儿媳妇素来重视,自从订婚以来,逢年过节的慰问就没断过。
哪怕郗浮璀去世,郗家跟闻家的关系,却未必会到此为止。
所以这会儿还是换了素色衣袍,带着礼物上门来吊唁。
郗家祖孙三个抱头痛哭了一晚上,都累极了,这会儿却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子招呼宾客,也还罢了。最让他们难过的是,人群里不时传来的窃窃私语,以及指指点点,那种将事不关己的悲剧当成茶余饭后的消遣的态度……令他们愤怒又无可奈何……
正自心酸,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跟着就听到数人争先恐后的招呼着“庆峘兄”,郗浮薇听见,隔着孝帘哑声提醒:“爹爹,是闻家大管事来了!”
郗宗旺恍惚了会儿,才擦了把眼泪,脚步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