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一章（2）(1/2)

几天后，叶从心已身处黑龙江沧头市的一个临山村庄，距离北京一千三百公里。此行目的有二，一是完成莫老师交给她的工作，二是解决掉那通电话带来的遗留问题。

电话来自该市所属凤城县大田镇民政所。电话中说，陈各庄村一个陈姓中年女人意外去世，遗嘱中，她希望可以找到在北京生活的小姑陈念，成为她身后独女陈秋糖的监护人。然而陈念早在十七年前就死了，唯一能够联系上的，只有陈念的女儿——叶从心。

“我不会把那个陈什么糖领回来的。我连自己都懒得养……”叶从心在莫康家吃饭聊天的时候这样对她说。

莫康除了是她的导师，同时也是她的半个妈妈。叶从心八岁丧母九岁丧父，之后的生活便多亏了莫康的照顾。

“当然不是让你做她的监护人。我是想，你有十七年没回去看过了，那毕竟是你妈妈……就当放个假吧。”莫康慈爱地看着她，眉宇间带着一抹悲伤。

我妈妈出生和死去的地方——叶从心暗暗补充道。

陈各庄村位于哈尔滨与沧头的交界。若说风水和地势，这地方不太好。北边是松花江支流，南边是小兴安岭山麓，正与山南水北的风水宝地标准相反，处处透着阴冷。

凤城县是一个工业城，在山区一带分布着几个小矿，也有造纸厂，借着山林和水流的并存来因地制宜。也正因为如此，常年缺乏监管的污染排放，使得土地比不上东北其他地方的那么肥沃。这是个贫困县，大田镇的又是尤其的贫困，而根据叶从心一路上的见闻来看，陈各庄村的村头牌子，是这一带分布的几个村子中最破的。

尽管早已经过了惊蛰，倔强的黑土地依然在前几日下了一场苟延残喘的雨夹雪。自那以后气温又直降五度，这村里上了年头的土路就变成了真·混凝土。她将自己的车停在村口，下车在“混凝土”上出溜着，苦不堪言。她本就身体娇气，从北京开车扎到哈尔滨，也只是找如家囫囵睡了一晚，之后又早起赶路，在国道、土路上颠簸了半日，浑身都要散架了。

“陈秋糖、谈项目。陈秋糖、谈项目。”她口中念叨着此行的两项任务，巴不得眼睛一闭一睁，任务就已完成，再闭再睁，人已躺在北京家中的床上。

进入村庄，眼前出现奇景。几十个村民头上围着白布，手中拿着系白布条的长棍，在一个女人的带领下缓缓前行。几十人参加的葬礼，若在城市里也说不上隆重，但是刚经过长途跋涉还没缓过劲儿来的叶从心，刚一看到这阵仗都被吓懵了。

死了人不直接在殡仪馆办事，还要到村子里面游街？不愧是里战斗种族最近的地方。

锁那、葫芦丝、二胡、腰鼓……丧葬民乐队走在送葬队伍的两旁，那音乐绝对不是城市里火葬场通用的《哀乐》，反倒热热闹闹如同庙会演出。队伍的最前方，一个中年妇女在厚棉服外面罩了个白大褂，随着送葬的音乐，高声唱着歌。叶从心总嫌清华的扩音器质量差，现在眼见着这位妇女毫不借助任何设备，扯着肉嗓，声音也轻松盖过乐器，发自肺腑地感到了钦佩。

叶从心认为这送葬的阵仗神似邪教，她裹了裹身上的风衣，远远地在后面跟着。并不是因为她也着了魔地想参与送葬，而是因为电子地图显示，去她表侄女陈秋糖家的路与送葬队伍刚好重合了。

耳边“咔嚓”一声，叶从心被这声音吓得一个激灵一个跳脚，落地的时候刚好踩在一块冰上。

她从小身体不好向来免体，平衡能力又是天生的极差，两脚倒腾着身子向后仰去。她本能地张牙舞爪，抓住身边能抓的一切东西——她还真抓住了一个，是个人，力气不小。

叶从心以为就算不是后脑勺着地，她柔弱的小心脏也要因为受惊而光荣退休。被身边的救星拉住之后，她眨着眼睛望着这冷色调的世界。

心脏并没骤停。但是跳得太快了，身体依然感到了压力。她马上吃了一片速效救心丸。

“还能不能成？咱这疙瘩办丧事儿，不是俩口子不兴俩人合办。”救星说话了，一开口就怼，带着浓浓的大棒茬子味儿。

救星是个孩子，看上去有十五、六岁。孩子染了一头白毛，左边一缕基佬紫，右边一缕姨妈红，后脑勺还有一抹备胎绿，活像一只七彩野山鸡。这是个女孩，但是把自己打扮得很中性。她的肤色略暗，配着白头发的效果请诸位自行想象。

叶从心倒吸一口有机肥料口味的冷空气，这是见着活的杀马特了！

杀马特一脸天王老子下凡的冷脸，见叶从心站稳了就马上松手，顺便打量她两眼。

好奇吗？叶从心对她微笑表示谢意。杀马特从耳朵上取了根烟开始抽，问道：“你打哈尔滨来的？”

“不，北京。”

孩子的讶然一闪而过，递了根烟给叶从心。

“呃，谢谢，我不抽烟。”

杀马特收回烟，“待会儿要是村里有人忽悠你住店，你别上当。他们看你穿得这么好，肯定宰你。”

叶从心谢了她的提醒，见脖子上挂着一个旧式照相机，用没夹烟的手握着，手冻得红彤彤的。看来刚刚那“咔嚓”的罪魁祸首就是她。叶从心猜想，这孩子应该不是这村里的人，是喜好风土人情，特来拍照的。

“一呀吗一炷香啊，香烟升九天，大门挂岁纸，二门挂白幡……”送葬队伍最前面的妇女已经唱出歌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