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大致也是这个季节,满清的最高统治者曾离京逃难过,但那次是避洋兵,未必没有重回京师再操大柄的机会。而现今这次不同了。挑起了满清政权最后一副重担的载沣明白,满清真要亡了!
到得保定的当晚,载沣将从太庙里请出的历代清君的神主安置好,举行了一个简陋而庄严的祭奠仪式。载沣跪在祖宗牌位前嚎啕大哭,竟然将乃兄光绪帝的牌位扫在地上!一面哭,一面大骂。陪着嚎哭的宗室大臣总算听清了,摄政王不是骂光绪帝,而是骂慈禧太后!
她算是瞎了眼!竟然亲手为大清王朝选择了掘墓人!若是大哥亲政,朝局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在场的都是宗室重臣。不由得想起了十一年前的戊戌之变,慈禧不发动宫廷政变,大清朝真的可以万万年吗?
参加祭奠仪式的奕劻、世续、梁敦彦、善耆、载泽、唐景崇、载洵、绍昌、溥伦、寿耆等满汉高官一个个神色惨淡。
哭嚎到最后,跪在前排的载沣竟然奋起,一头撞在了香案上,登时血流如注,人也昏迷了。
载沣的“自尽殉国”为这场在后人看来纯属闹剧的祭奠仪式划上了句号。众人七手八脚将载沣救下,御医赶来为摄政王做了处理,所幸力道不足,载沣并未重伤,只是额头要留下一道疤痕了。
载沣的绝望反映出了皇室的心境。他们现在想的不再是平叛,而是自身的结局了。满清宗室虽是异族,却是汉化甚深的族群,宗室子弟自小受到严格的汉文化教育,他们事实上对以汉族文化为主导的中华文明有了根本上的认同,四书五经等儒家典籍不必说了,便是明季之前的历史那也是如数家珍。
问题来了。哪一朝的亡国之君有好下场?乐不思蜀的刘禅难道真的忘记了亡国之恨?他表现出的毫无心肝难道不是为了活命的无奈选择?雅好诗书留下无数极品词章的南唐后主李煜手无缚鸡之力,对于宋太宗有何威胁?竟要承受妻子被辱的大辱不说,最终还是难逃被毒死的命运?
满清皇室将是什么结局?
绝望中等来了北洋大将王士珍及在满清贵族眼中首鼠两端的杨度。杨度的资格身份是不够的,但既没穿军服也没穿官服而是一身便装戴了顶瓜皮小帽的王士珍迅速被带至载沣的卧房,不避嫌疑了,肿着双眼的隆裕太后也赶至了小叔子的房间。
隆裕望了眼跪在青砖地上嚎哭的王士珍,“你就不要假惺惺了,你是代表袁世凯还是龙谦来?”
“微臣是奉袁世凯之名而来。”王士珍止住哭声,连连叩头。
“你起来说话,袁世凯坐视京师被破而不顾,是要给龙谦做见面礼吗?他如今究竟是何章程?现在不是闹虚文的时候了,你实话说罢。”头上包着绷带精神萎顿的载沣说道。
“回摄政王的话,非是袁世凯不愿勤王,实在是无力勤王了。德州一战,北洋三镇已经残破不堪一用,且将无战心,粮弹两缺,随时有兵变之忧,哪里还能使用?而且,袁蔚亭已经通电下野了……”
“嘿,他倒是会将自己撇清。以为这样就能被龙谦放过吗?”载沣哼了一声。
“不说袁世凯了,王士珍,你来说说,我们孤儿寡母该怎么办?”隆裕太后道。
到了关键的地方了,王士珍斟酌了一下词语,“回太后的话。臣以为,如今只能退位以保平安。”
隆裕尖声叫道,“退位?平安?退位就能平安吗?你用什么保证?”
“臣于九年前曾与龙谦有一面之缘,其人不是嗜杀之人。拼着微臣这条命去跟他谈,若是他不能答应,微臣愿一死以殉大清。”
“嘿嘿,说起来你倒是忠臣了。”
谈话不欢而散。好在次日晚间,徐世昌、段祺瑞联袂来到了行宫。闻知二人是自京师来,顾不得别的了,隆裕及载沣急忙传见。
当徐世昌报告京师安静,皇宫、王府均未受到侵犯,载沣犹自不信。
“微臣岂敢欺瞒摄政王殿下,”徐世昌沉声道,“微臣见到了鲁山,他奉龙谦之命,托微臣给太后、摄政王带几句话。”
“带什么话?”叔嫂二人齐齐问道。
“鲁山说,龙谦电报指示他联系皇室。只要朝廷通电退位,号召天下息兵罢战,他绝不会危及皇室。至少,皇室可以在新国家内做一守法公民。他可以公开发誓,绝不会追究朝廷的一切罪责,切实保护皇帝及宗室的人身安全……”
“他,那龙谦真是这样说的?不是鲁山假传旨意?”情急之下,隆裕竟然用了“旨意”一词。
“微臣看到了龙谦给鲁山的电文,确实是这样写的。”
“那好吧,你就来为大清写这道退位诏书吧。”隆裕甚至没有征求载沣的意见,立即做了决定。
“太后……”载沣绝望地叫道。
隆裕望了眼载沣,“老五,万千罪责,都由我这个不祥之人一身承担吧。只要皇帝能活下来就行。”一向唯唯诺诺的隆裕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担当。
这个过程中段祺瑞未发一言。
“微臣不敢奉诏……”徐世昌跪倒,连连磕头。
“就算本宫求你了。”隆裕厉声道,“若是你念及大清的恩泽,你就不要怕承担骂名了。不过,还要龙谦给本宫一纸手书才好。”
“微臣愿赴江南,去跟龙谦讨一封保证书。”王士珍再次磕头不止。
“太后,殿下,怕是要先发诏书了。”一直未开言的段祺瑞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