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鸢盯着她手中的插屏半晌,忽而弯唇一笑,嫣红的唇瓣开合间仿佛一朵艳丽的重瓣牡丹在唇上静静盛放,目光流连之处尽是一片姹紫嫣红。
姜鸢素白十指牢牢攥紧一张绢帕,柔软的帕子四角垂着窸窣璎珞,杏色璎珞贴上她洁白如玉的指节,如同半埋在雪沙里腊梅,暗香滟滟,更衬得那一段指节莹白如雪。
白绢并不如何溢迷奢丽,除了几株怒放的花木外再别无他物,花木稀稀疏疏开在白绢一角,姿态柔弱虬杂如蛇,薛沉璧定睛一看,倒是她在大周从未见过的品种。
姜鸢落落大方道:“不知玉姑姑手中捧的所为何物,竟走得这般焦急。”
薛沉璧握紧手中插屏眸光闪了闪,姜鸢虽一派从容,发白的指节却已然泄露出她此刻心中所想,到底是个方及笄不久的小姑娘,藏不住心思情绪,却碍于自己的身份处境,不得不做出一番宽宏大度的模样给旁人瞧。
姜鸢和容璇久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却又不似容熙手握生杀大权,可随意处置人命,仍颇为忌惮手中握有京都卫的容熙,故而一向在意他人的言语眼光,忧患宣安殿的宫女在背地里嚼她舌根。
即便在薛沉璧的眼中,姜鸢已同容熙勾结,但若她有一处令容熙心生不满,最后都只得落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姜鸢心高气傲,又手段狠辣,心胸必然不小,她又怎会甘愿为人之下,长公主虽为先帝的骨血,但终究未能登上覆手乾坤之位,而姜鸢本是公主的命如今却只被封了个郡主,心中再有不忿,就是装也要装出仪态万方的架子。
姜鸢心思缜密玲珑,前世她不知怎的就成了南安侯之女,今日对她手里的东西打起了主意,必然又在腹中计较些什么。
薛沉璧正要搪塞几句,姜鸢身侧伫立的一个蒙着面纱的侍女突然敛起两道修长柳叶眉,那侍女身上穿的宫裙头上戴的头面乃一众侍女里最为华丽也是最簇新的,眉毛也用上侍女们得不了的螺子黛细细涂抹,修眉下的一双眼睛泛着溢彩,长睫上下轻触间,恍若有轻柔如羽毛的光亮从她眼底流泻……看着有些面熟。
那侍女抬眼偷瞄眸中含笑的姜鸢一眼,眼角不悦地沉了沉,忽然又娇声呵斥起来,嗓音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惧颤意:“我们郡主仙姿佚貌,你这宫女怎的还愣在阶上不跪下!以我们郡主的身份,便是下头来的县主翁主也得心甘情愿沐浴焚香屈膝拜见,更别提你这么个粗使宫女!”
她本以为姜鸢气势磅礴领着一众宫女来含玉宫为的是见容庭,不想竟半路分出别的心思要给她立个下马威,薛沉璧讽刺冷哼,真是可笑愚蠢的小姑娘家的心机。
胭朱就是见不得恭仪郡主家中的爪牙狗仗人势的丑恶嘴脸,不过是个享不了皇室子孙香火供奉的郡主,却被诸人捧上了天去,外头传言她极受太后宠爱不过是谣言。太后因长公主锋芒太过,事事也就避让姜鸢些,可这恭仪郡主就真当自个儿是从嫡长公主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恨不得踩到太后的脸上作威作福,连太后赐给殿下的宫女名册都需递到她跟前让她过目一番。
姜鸢闻言偏头斥那侍女一句:“你方进宫,贵人都认不全,勿要任性出声平添是非。”虽然是斥责的语气,芙蓉面上却没有什么歉意恼怒,姜鸢乌色的瞳眸里反而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得意,私心觉得即便在宫里杀不了被太后保护太好的纪瑞玉,能辱一辱她便就是好的。
胭朱咽不下这口气,但也知姜丞相权倾朝野,姜鸢更不能招惹得罪,于是粗声粗气道:“姐姐脸生怕是没来过含玉宫,不知我们玉姑姑乃太后侄女,虽不比恭仪郡主尊贵雍容,但也不是你随意就能训斥的……姐姐这等眼力性子放在宫里怕是有的苦头吃……”
那蒙面的侍女被伶牙俐齿的胭朱堵得说不出话来,眼中不免有些委屈,眼眶微红,泪花在眼底打转半晌,最后竟落下泪来。
姜鸢眉心乍然拧起,眼中掠过一抹厉色,薛沉璧非但没有听从蒙面侍女的训斥,反而盈盈立于台阶上俯视姜鸢,凝望她渐渐变色的面容刺道:“若郡主无事,奴婢便带着南阳公主的旧物入殿向殿下复命,此事乃殿下反复嘱托,怠慢不得。”
姜鸢被薛沉璧口中的“南阳公主”四字震得神情恍惚,见她抬脚就要进入内殿心中顿时一凛,恍惚间愣怔在原地,甚至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身后一名侍女平日被乃个中翘楚,不过须臾便站出来神色如常道:“玉姑娘此言差矣,我们郡主千里迢迢从宫外进宫一是为了向太后陛下请安,这二来便是来见殿下,殿下既然急招姑娘入殿交付公主旧物,想必事态定十万火急,不如便让我们郡主代为转交。”
薛沉璧紧了紧捧住插屏的手,面露难色:“郡主有所不知,这插屏因殿下讨要得急,还剩下一点未曾修缮完全,若令郡主代为转交殿下只怕也会连累郡主被殿下责备。”
薛沉璧言辞恳切,姜鸢心思活络,却从她话里话外听出截然相反的意味。她堂堂大周唯一的郡主,身上又流淌着先帝的血脉,尊荣之至竟还比不上一个失踪多年的宗室公主,姜鸢越想心中就越是憋着一口气,遂咬牙道:“玉姑姑多虑,本宫与表兄自幼一起长大,凭着这等情分他便不会怪罪于本宫,怎会因为一个插屏就斥责本宫?”姜鸢话音方落,那名出声的侍女大刀阔斧地走上前,狠狠从薛沉璧手里将那插屏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