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第二日午时日头渐渐淡了些,季恪生辞了薛怀和薛沉璧去至夫子家中后,也薛怀是该进宫的时辰。薛怀知自家夫人体弱耐不住在大太阳底下足行,一早就命下人安排好了马车。柴房里的李大壮吵嚷着要出来找薛怀理论,被薛沉璧饿了一顿饭后也就不吱声了。薛怀觉着既然是陛下的宫宴,动辄朝廷命官在列,保不准还有皇后娘娘纡尊降贵而至,那便推迟不得,索性将李大壮丢在一旁带着薛沉璧进宫去。
府外的车夫等候多时,薛沉璧在凝露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见着薛怀上来,她不动声色地往一边挪了挪。薛沉璧抬手撩起布帘,肃京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沿路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此番归来虽然已有月余,但碍着娘亲身体不好薛沉璧并不敢肆意出来瞧上一瞧。自她上辈子被囚入南安侯府三年以来,薛沉璧一别肃京都城已是三年。
马蹄哒哒,车轱辘辘,薛沉璧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看着肃京之景繁华浓丽犹如一幅丹青画卷在她眼前静静流转而过,她半阖上眼,支了头靠在车里。薛怀见她睡了也没有去叫醒她,只替她盖了件外衫。
薛沉璧迷迷糊糊睡了一路,直到薛怀将她轻声唤醒,她才陡然睁开了眸子。凝露将薛沉璧小心翼翼地扶下来,薛怀安置好马车和车夫便领着薛沉璧行至皇城安乐门。京都卫将一众人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一番,恨不得令他们几个脱了鞋,磨蹭许久才神情严肃地放他们进去。
一别三年,京都卫一如既往行事乖戾,容熙也还是这样生性多疑,薛沉璧将衣裙敛顺,嘴角含笑踏进面前的万丈深渊。她已将爱念连着骨血剜开,身体内旁的七情六欲皆被剜尽了,只余下那刻骨铭心轮回一世仍无法磨灭的家恨私仇。薛沉璧目不转睛看着面前万丈烟柳宫墙,眼底漠然,她瞧着巍峨连绵的宫殿笑而不语,上辈子乃至这辈子的敌人,她薛沉璧,终于回来了。
蓝衣的小太监领着他们一路长行,薛怀偶尔还能遇上一两个熟识的同僚,见他们拖家带口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家眷不便多聊,互相之间只略点个头寒暄几句便就各自散了。
薛怀同他们打过几次招呼后看似有些郁郁寡欢,薛沉璧心知薛怀是见他人阖家团圆思及自己方失去个女儿不免触目伤怀,薛沉璧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暗暗握住了薛怀的手:“这宫路这样长,一个人独自往前走多没意思,怎的不同我一起”
薛怀眼中有泪花隐隐闪动,凝视她半晌宽慰一笑:“有劳夫人了。”
薛沉璧默然瞧着薛怀,阿爹,这是阿璧最后一次假扮娘亲了。真相……此番宫宴后,阿璧定要告诉你的……连着复仇一起不能再拖了……
小太监怯懦,一路上引着他们走了半晌也不吭一声,途中路过一处角亭时才猛然仰起头,左顾右盼似乎在寻什么东西。薛沉璧暗自留心小太监不同寻常的举动,心底里额外留了个心眼。
角亭四周被水环绕,泉水清澈透亮,潺潺而过,宛如一匹薄纱漂浮在角亭周围,将角亭掩映得尤其缥缈幽静。亭中纱幔被风拂开,里面依稀坐了个宫装女子,内侍顿时眼眸一亮,撩了衣摆就要奔过去,扭头交代薛怀须得先行赴宴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凝露看着小太监绝尘而去的背影气结:“这算什么劳什子,头一次见着这样擅离职守的内监,万一我们找错了路误了时辰可怎么办?还有没有国法了?”
薛沉璧忙堵了她的嘴:“这可是宫里,隔墙有耳,万一被有心人听见你这番大不敬的话,我们全都得去见阎王!”凝露慌乱噤声,再不敢多言。
薛怀叹气道:“顺着內侍公公指给我们的路一直走便不会错,仔细别误了时辰。”
说来也怪,明明是身处于宫里却四下不见一个宫人,薛沉璧走了许久也没能走出这偏僻的园子,她的心蓦地一沉。
“我们走错路了,宣阳殿不是这个方向……”薛沉璧皱着眉,“再这样走下去恐怕真会误了时辰。”薛沉璧脑海中乍然闪现出方才那亭中的女子端坐在侧的景象,心口烦闷直觉甚是可疑。
薛怀听了薛沉璧的话,十分诧异:“阿兰你来过宫里”
薛沉璧心头一震,片刻又轻松笑道:“怎么会来过宫里岂是我等可随意出入的”薛沉璧指着太阳道:“宣阳殿乃诸位大臣朝觐陛下的大殿,既是这般庄严的地方应朝着东方修筑而成,而我们却一直朝向西边,方向刚好相反,是走错无疑了……”
薛怀未曾想自家夫人竟如此睿智,他沉吟片刻:“我们且看看这四处有什么印记,待寻得去宣阳殿的路就尽快赶去。”薛怀语罢便仔细观察四周,企图能窥见一两处眼熟的宫宇。
薛沉璧记得前世她被姜鸢捉拿途径此地时这里似乎住着一位宫妃,她思索一番毅然决然转身去了另外一头。
这一片的宫苑极其幽深,高大灌木郁郁葱葱,凝神一听似有暗泉汨汨流过,水鸟浅浅低鸣。薛沉璧走了十步,但见一片层层叠叠的浓绿中隐隐透过几分朱色,是宫墙。
她提了裙摆便要前去,凝露急道:“夫人您要去哪里?”
薛沉璧在树荫间穿梭,四处景致越发深邃静谧,隔着奇形怪状的假山,薛沉璧望见朱色宫墙的那头生了株枝桠修长的合欢树,饱满如絮的花朵簌簌堆了满枝,微风浅浅拂过花簇,花枝招展,花瓣迤逦飘洒入土,铺了一地的落红。那层浅薄馨香的花毯上摆了张玉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