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沉璧看着那渐渐靠近的青莲色织金云纹的衣角,恍然间仿佛回到上月宫宴那日的幽深宫阙中。
有环佩叮当的青年在灼灼似火的合欢花树下悠悠望过来,眼中是看惯了世事人情之后的波澜不惊,他细细打量她,目光从她足尖一路蜿蜒至她脸庞,嘴角有并不明显的笑意。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他的声音顺着簌簌晚风隐隐约约飘过来,似真似假,如虚如实。
他说,你永远是我的……
薛沉璧扶住桂花树并不粗壮的树干眉梢一冷,看着那紫色衣角渐近,她为防着被发现,双手捏住宽大裙摆,一闪身躲在了桂花树旁的假山后面。
靴履停在假山旁,薛沉璧见此便朝里面躲得更深,她方靠在假山的石壁上就听见季恪生不卑不亢的声音自假山那一头传来:“恪生多谢殿下抬举,定不负陛下和殿下的期望。”
容庭嗓音里有淡如烟雾的笑意,薛沉璧想起容庭前世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眉目冷淡,举止疏离,清高得同花楼里的清倌儿没什么两样。
她暗暗啐了一口,容庭为人处世之法从来都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在容庭眼中,世间之事若不能成就他的宏图霸业和心中的白月光,那都是毫无用处的渣滓,他其实就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她明白得太晚,容庭为了皇位和姜鸢,终陷薛府同她于不仁不义之地。
而如今时过境迁,薛沉璧已不是那个一味被情爱蒙蔽住双眼的傻姑娘,同他再也不愿有任何交集。
而这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渣男却仍旧不死心,竟生生将主意打到了季恪生身上。若是他执意要利用薛府上下演这一出谋反的折子戏,那她便陪他演下去,她今次是断然不会心慈手软的。
容庭道:“先前属下向本宫禀报时,本宫原以为你并不会同意出仕……没成想你竟然看开了?”
薛沉璧探出头凝神听着,听到季恪生本是于拜入容庭门下一事犹豫不决,却不知何故又下定了决心时,她心头的怒气猛地窜到头顶,前世季恪生到最后死在姜鸢和容庭手上时,也尚未沾染一丝一毫朝堂政事。能说的动季恪生,容庭果然是手段非常。
假山石壁那头的季恪生声音有些许的低沉,被容庭清冷的声线一衬听起来有几分沙哑,他低眉拱手行一礼:“能替殿下效犬马之劳乃恪生三生有幸,大周虽国力强盛,但仍受东宋魏国之困。为国分忧是周人之任,得陛下、殿下青眼于此,恪生受宠若惊,是万万不敢推辞的。”
容庭瞧着面前清瘦的玄衣少年,少年身形瘦削,唇红齿白,面容生得昳丽漂亮,然而姿态却没有半点狎昵,背脊端正刚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凛然正气,两袖猎猎生风,看起来与宫中那些阿谀奉承的谄媚小人倒是截然不同。
他把玩着手里折扇的扇柄淡淡勾起唇角,看着季恪生的眸光略深:“你学堂的授业师父启岳先生还未辞官归隐时就是本宫的恩师,本宫前些日子还曾见了先生一面。先生无意中提起你这个关门弟子,言辞之间颇有几分赏识赞叹,临行前还提点本宫有朝一日定要将你收归麾下。听了先生的话来探探你的虚实,果然是一表人才,且竟是薛大人的爱徒,薛大人人品贵重,如此本宫大可放心了……”
薛沉璧倚靠在假山后不动声色听着,心道原来这暗中还有这么一层缘由。她倏地回忆起宫宴那夜站在姜鸢跟前同她姿态亲昵的陌生男子,身量修长,体格健壮,她还觉得并不同容庭有多少相似之处……
可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是绝对的?容庭的手里握着那样多的能人异士,就是乔装改扮也未必不可。如果他在暗中与姜鸢互相勾结誓要陷害南安侯府和薛府……薛沉璧按住心口闭了闭眼,那他如今亲自找上门来定是心怀不轨。
薛沉璧在这厢兀自思索,假山那头季恪生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殿下谬赞,恪生愚钝,不敢当此赞誉。”
周身时不时有纷纷扬扬的桂花飘落下来,桂花伴着小院内花草的清香沾染上容庭衣袖,容庭一把展开扇面,扇尖一挑拂去袖口金黄花瓣再将绘了青葱山水的扇面利落收回,动作一气呵成,极其熟练毫不拖泥带水,然而手腕却未动一星半点。
季恪生面上不露分毫,心底却暗自有数。不愧是大周帝都肃京久负盛名的才子,举手投足间都是气魄和风度。师父慧眼识珠,劝他放下心结跟从二殿下,说二殿下龙章凤姿,是陛下最看重的儿子,如今瞧见了,竟然是个比他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俊美青年,单从这气势谈吐看来,绝非寻常王公贵胄之属,他师父果然是没有看错人。
容庭仰头看着头顶枝桠,粗壮的枝桠上堆满了饱满清幽的桂花,桂花团成一簇,花朵娇嫩含羞,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他看着此景眼前渐渐模糊,眼中缓缓浮出一张少女的面容。
当初在肃京宽阔的街道上,青石板的路面被烈阳照得发白,姜皇后的仪仗浩浩荡荡绵延数里,那磅礴气势镇得官道两旁伏低的百姓叹为观止。他骑着高大马匹隐在角落里隔着茫茫人海一眼就望见在金银铺子前带着贴身丫鬟挑眉挑挑拣拣的红衣少女。
数年不见,她的面容已有极大的变化,然而爱挑剔的性子却依然未变毫厘。他在暗处目不转睛瞧着她将掌柜搬出来的一副副头面评头论足,一番挑刺后,她手中最后只剩下一根凤钗。
任性的姑娘看着那凤钗上的凤凰忿忿不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