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茂双手笼在宽大的袖摆里,细雨飘摇的空中不时吹过几阵冻得人发抖的寒风,寒风簌簌灌入门缝,薛茂愣在原地来不及去挡,厚重朱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这门不开不要紧,一开倒是吓了薛茂心头一惊,他从门槛里俯视而去,湿漉漉的青石板长街上车水马龙,十数辆青帐马车停在府前,马车上大口的樟木箱子数不胜数。
薛茂伸长了脑袋远远瞅了一眼,车队挡在长街中央,蜿蜒绵长消散在茫茫雨幕中,末尾的几辆隐在潮湿的雾气中不甚分明。
过路的百姓见这些马车如此声势浩大,还停在礼部侍郎府前,也不敢上前呵斥几句,小心翼翼低着头侧了身子从狭小的角落里溜过去,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门口站着的一排下人大有不让进门就死皮赖脸杵在屋檐下不肯走的架势,薛茂顿觉棘手万分。
双方僵持片刻,薛茂尚未弄清楚这些不速之客的来意身份,正要开口盘问几句,为首的马车帷裳却微微一动,一只带着嵌玉金镯手拨开青帘,指尖的蔻丹鲜红如血。
在马车旁侍候的婢女眼睑下一粒褐色泪痣,是个有眼色的,想来也是被教养出的官家侍女,眼疾手快扶着马车上的主子下了马车,还细心地替主子提着素色裙摆,生怕主子沾染到地上的污泥。
泪痣侍女撑开一顶竹伞,伞面上绘着花开富贵图样,仔细遮在主子头顶。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个衣着隆重梳着妇人髻的女子,看上去三十多岁,面容保养得极好,姿态曼丽身段纤细。
妇人身上的衣裙虽是肃京里已经不时兴的料子式样但贵在整洁光鲜,这气势倒也能勉强唬住几个人。她乌黑发髻上佩戴一套红宝石头面,倒显得眼波盈盈。妇人眉如远山,唇色红润,脖颈上环珮叮当作响,项圈正中的璎珞垂在胸口,她双手交于腹部,掐丝的鸳鸯戏水绣花鞋在裙摆下半露不露,微扬着额头一步一步朝着薛茂走来。
薛茂当了好几载的侍郎府官家也不是个吃素的,看着门口这些有些身家的人倒像是上门找事的,这种人最是难缠,薛茂立即换上世故圆滑的笑,故作殷勤道:“不知夫人出身哪家上我们薛府又有何贵干”
那眼高于顶的妇人轻飘飘透过半大不小的门缝将薛府前院瞧了一圈,眼中浮起几许满意,侍女收了伞,又掏出帕子替妇人擦了擦雨水昂首挺胸道:“你们这里不就是薛怀少爷的府邸么?我们自安和县远道而来,如今赶来的两位贵人是我们县令府上的老夫人和夫人,听闻怀少爷和忖少爷均入仕朝堂特意来此。你这下人杵了半晌也不恭恭敬敬请我们老夫人进去,老夫人若是在雨里受了寒,你能担待得起”
薛茂一怔,他起初还以为是那没良心的辛府上门滋事来了,孰知来的却是老爷那安和县的便宜亲戚。
肃京不比安和县那等鸡不生蛋的乡下,乱了尊卑礼数并不会太过计较,据说安和县对男女之防也看得并不重,“七岁不同席”的规矩放在安和县就是个摆设,遵循的也就那几家。但肃京是京都,朝中臣子家中丑事若被政敌查出来都能被写上奏折参一本,更遑论背弃孝道者。
薛茂不敢让薛怀落人口实,安抚了来势汹汹的薛家人慌忙去薛怀的东屋通禀。
薛茂赶到东屋才知薛怀并不在屋子里,在门口洒扫的仆妇提点:“老爷下朝后就,现在还未回来。”
薛茂气喘吁吁又奔去了芳淑阁,芳淑阁的窗扇半掩,窗槛边的绿植倒被养的很是鲜嫩,细长柔软的枝条垂在红漆门框旁,郁郁葱葱尤其夺目。
绿色的屏障后,薛怀握住薛沉璧的小手手把手教她写着大字,狼毫在白宣上移出一寸,薛怀眼底晕出欣慰愉悦的笑意:“在末尾要拐一下才好看……”
薛茂心中不忍打断这父慈女孝的一幕,然而事出突然,安和县那一家子人还在薛府前巴巴地等着,叫外人看了实在不好,薛茂也只得不顾礼节,隔着窗扇朝薛怀就喊:“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安和县那边的老夫人来了!现下就带着安和县的少爷小姐们在门外守着,奴才不知如何处置,不得已才请老爷前去……”
薛怀一只手撑在小叶紫檀八仙桌边,一只手执笔而立,笔尖的墨汁滴在白宣上晕开一抹污渍,他不能置信:“安和县”
薛茂死命点头,喘着粗气连声应:“对对对,他们定是得知忖老爷高中状元才日夜兼程从安和县那边过来的,太老爷尚未过来,来的是太夫人和祖夫人……”
薛沉璧不动声色看着白宣上的“居安思危”四个大字,唇角冷冷挑起,前世她的那位便宜□□母极其不喜欢她,就是她抿唇吃个点心□□母也要皱着眉训诫几番。等她到了及笄该说亲的年纪时又从中百般刁难,各种绊子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而那位年纪尚轻不足四十的祖母,则是个笑里藏刀的阴狠小人。
薛沉璧定了定心神,仰头对薛怀道:“阿爹,既是长辈不辞劳苦来访,那阿璧也是要出去行礼的。”
薛怀爱怜地摸摸她头顶丫髻,温声道:“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一切有阿爹做主,你只管行个见礼就好。”
薛茂忙将薛怀引出芳淑阁,又唤了全府的下人在前院候着,随手取过一把油纸伞,撑开伞骨替薛怀和薛沉璧遮住阴冷的绵绵细雨。
薛沉璧被薛怀抱在怀里,头顶又有竹伞遮挡,身上干爽整洁,反观薛怀,左边肩膀微湿显得衣色颜色更深,她偷偷从怀中掏出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