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沉璧此刻心中十分苦闷。
她绞住衣角沉思片刻试探地问:“师兄此次秋闱落榜,在这条街里算是个不小的谈资,他师从启岳先生,先生从前又是教导二皇子的,他将心血付与了师兄……想必如今对师兄也颇有几分失望,若阿璧再前去叨扰岂不会令师兄的处境更加艰难”
薛怀一时语塞,他只想着替阿璧寻个德才兼备的夫子,肃京地大物博,能人众多,口碑极佳的夫子不在少数,其中的启岳的先生则为个中翘楚。起初从药铺里领季恪生回到薛府时,正值薛怀方及第,在朝中待了数月也没有什么人脉,听说肃京郊外早先曾是少傅的启岳先生正欲寻个关门弟子,便硬着头皮带季恪生去郊外的启岳先生居所拜访了一回。
启岳先生两鬓斑白,衣衫胜雪,目光淡泊宁静,挽袖煎茶,余光犀利言辞睿智可见有大智慧。
薛怀本以为这样仙风道骨的大人物定会婉拒他们,不料他只抬头瞧了一眼季恪生,问了几句就将他收下,此后就一直用心教诲。
季恪生此次落榜后脸上并不见多少悲怨之色,他渐渐大了也不似幼年时候毫无心机任人宰割,经历薛府几段丧事后也更为沉稳。秋闱放榜第二日,他便风雨无阻去了启岳先生住处。
薛怀心中惴惴不安,担心启岳先生怒其不争将他逐出师门,见着他前几日好端端地回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从九月放榜到如今的十月末,季恪生一直宿在启岳先生处,只在前几日回来看望过一回,季恪生从薛茂口中得知薛怀正要替薛沉璧觅个夫子。他回到启岳先生那里后不久便托人传话过来,说是启岳先生意欲收薛沉璧为弟子,收拾齐整后过几日就能去启岳先生那儿。
薛怀放心道:“阿璧不必介怀,是启岳先生开口愿意收下你的,并不会为难你师兄,你放心去即可。”
此事算是铁板上钉钉,再无转圜之地,薛沉璧只得闷声答应下来。前世这个时候她的娘亲尚在世,便由娘亲教她念书写字,同启岳先生的交集仅在得知他是容庭的夫子,其余就一概不知。启岳先生明明说好收了季恪生为关门弟子,不曾想却又反悔收下了她,果真不愧是容庭的夫子,师徒二人都是惯会反悔的无耻小人。
薛沉璧跟着薛怀学了一个时辰就打着哈欠困得不行,重生一回还是没有任何长进,她以前被姜鸢和薛府一大家子当猴子耍得团团转,其中念书太少的缘由是少不了的。薛沉璧活了二十多年,爹娘一个是文官一个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小姐,按理说她本该也会沾些书香气,叵耐薛沉璧天生就不是个读书的料,倒是对剑术刀法甚是喜欢,偏偏她一副半身不遂的身子又使不惯刀剑,求仁未得仁,上一世算是彻底白活,可惜了薛怀为她寻的那些孤本古籍。
薛沉璧的脑袋昏昏沉沉,白宣上的字剧烈晃动,她头如小鸡啄米时不时一点一点,握着狼毫写着写着就偏头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薛怀看着她睡得酣甜的侧脸,嫩白的一张小脸神似辛茹,又因了被薛老太太狠狠刺激了一回,一时间触景生情想起亡妻。
薛怀抱了,凝露正候在芳淑阁里,忙接过薛沉璧,将她抱到塌上并掖好了被角,薛怀坐在床边看了她良久等到了时辰才回书房办起公务。
深秋时节天色黑得极早,墨色自天际翻滚沸腾开来,几只离群的大雁扑棱一双寒翅低低从墨色边缘飞过,顷刻间墨色蔓延至整个苍穹。
薛忖肩披雾色回到薛府时,肃京已是华灯初上,薛府门前的灯笼也早就燃起烛火,他拖着疲累身躯迈进府里,却见府里上下灯火通明,风华堂前站了乌泱泱一大拨人。
为首的老太太满头银发,衣饰庄严,手心里攥着串菩提佛珠,慈爱的脸上难掩愉悦温和。
薛忖睁大眼睛,手指微不可察颤抖起来,不可思议道:“……奶……奶”
薛老太太终于得见朝思暮想的孙子,擦着眼窝哽咽不已,张若芷拍着她后心宽慰:“今日是瞧见状元郎的好日子,母亲何故如此悲伤,既然瞧见了忖哥儿就是皆大欢喜的好事,您这么哭起来倒叫若芷心里也发酸了……”
眼见张若芷和薛老太太二人便要抱头痛哭起来,薛忖忙上前提高了声音朗声笑:“奶奶,忖哥儿这不是好好的么,见着你们哭忖哥儿心里也不是滋味……”
薛沉璧带着凝露凝香从风华堂里走出来,张若芷身边的泪痣侍女也抱了薛锦绣过来,小姑娘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头顶上梳着两个花苞丫髻,髻上坠了个大红璎珞,身上还穿了个白狐滚边红缎底富贵花的袄子,喜笑颜开挣脱了侍女要张若芷抱。
薛沉璧斜眼看着那一家子谈笑风生的模样,心底嗤笑了一声,这大架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安和县里出了个状元郎似的!
今天晚上府里烧了一桌阖家宴出来,为的是给薛老太太一行人接风洗尘。雕花红漆圆桌边坐了一圈人还侍候着一圈人,薛老太太紧紧攥着薛忖的手来回抚摸,扭头对薛怀道:“怀哥儿,忖哥儿这会子可是比在安和县里瘦弱了,你平日里是怎的照顾他的?”
薛沉璧不能理解薛老太太,同样是孙子怎么她的态度前后就相差得这样多说起来薛怀还是她第一个孙儿,意义本就非凡,小时候也是当做眼珠子疼爱过的,怎么越到后来就越是糊涂越是偏心了?薛怀离家多年,再亲的孙子终究会疏远,薛老太太又厌恶薛怀的母亲,如此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