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深夜,裴世矩召见李风云。
李风云看到裴世矩,隐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轰然爆发,一时心神震颤,情难自禁,再不能保持冷静,真实的自己和虚幻的印记合二为一,霎那迷失其中难以自拔。
裴世矩望着李风云的满头白发,感伤不已。光阴荏苒,师徒自榆林一别,转眼七年,如今自己已年近七十,日渐老迈,再不复当年之勇,而李平原虽然从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重新崛起,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再不会像当年一样为了所谓的忠诚而舍身赴死,相反,李平原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一条在裴世矩看来毫无希望的不归路。
李风云执弟子礼跪拜。
裴世矩坦然受之,欣慰之余,抚须而笑。榆林之后,他也曾想过,李平原如若逃过大劫,师徒二人必定还有相见之日,只是无论如何没想到,七年后师徒二人竟在安州相见,然而造化弄人,让裴世矩遗憾的是,今日李平原以白发贼身份扬名天下,李平原已死,即便相见亦不能相认。
裴世矩说了几句安抚之言,遂伸手相请。
李风云站起来,深施一礼,然后长身而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看似恭敬,但骨子里的那股骄横却一览无余。
裴宣机,还有两位裴世矩的亲信僚佐,侍奉一侧,看到这一幕均感慨不已。时光不会倒流,已经存在的恩怨亦不会消散,李平原已死,师徒情已了,剩下的只有仇恨了。
“某来了。”裴世矩平静说道,“你所面临的一系列危机,因为某的到来而缓解,你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么,你是否应该兑现承诺?”
“明公不来,安东危机严重,某自顾不暇,当然无力兑现承诺。”李风云淡然说道,“如今明公来了,安东迅速走向稳定,某当然会兑现承诺,只是……”李风云看了看裴世矩,试探道,“安东稳定不仅需要时间,更需要合适的治理之策,所以某能否兑现承诺,关键不在于某的保证,而在于安东形势的发展。”
裴世矩略略皱眉,稍作沉吟,直言不讳地说道,“有什么要求,你尽可提出。”
李风云迟疑少许,问道,“敢问明公,就开疆安东而言,我们对中土是否有功?”
裴世矩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当然。”
李风云追问,“相比明公西行之功,孰轻孰重?”
裴宣机脸色微变,目露恼色。裴世矩的两个亲信僚佐也是十分不满,李风云太无礼,撇开师徒恩怨不说,仅以双方悬殊地位来说,李风云的质疑就是目无尊长,以下犯上,骄纵而粗鄙,与他们记忆中的李平原大相径庭。
裴世矩倒是不以为然,他注意到李风云的质疑大有玄机。仔细想想李风云自东都兵变以来的“独立特行”,单纯以“行险一搏”解释不通,李风云北上出塞的时机选择得非常好,这不是运气,而是对天下大势有精准的分析和推断,看到了南北关系的发展趋势,并依据这一趋势做出了攻打安东的决策。
事实上裴世矩对未来大势的走向也有相似预测,只是他对南北关系过于悲观,又严重低估了李风云,所以去年八月易水河畔,裴世矩不但拒绝了李风云的见面要求,还上奏圣主和中枢,坚决不允许李风云出塞,以免加快南北关系的恶化速度,加快南北战争的到来。然而事违人愿,李风云还是出塞了,并且成功实现了出塞的预期目标,一举逆转了中土在南北对峙中的被动局面。
当然,李风云的成功,很大程度上要归结于中土两次东征高句丽对东北疆局势所造成的重大影响,以及对东北、远东诸虏所造成的巨大冲击,某种意义上就是李风云捡了便宜,但问题是,这个捡便宜的机会,李风云不但看到了,而且不顾一切抓住了,其他人就算看到了也觉得千难万难不假思索放弃了。这就是区别,就是李风云成功的原因所在,也是裴世矩看到的玄机所在。
裴世矩非常了解李平原。榆林风暴之前的李平原,文才武略都很出众,但对天下大势的分析和判断不好,对未来趋势的把握也不准确,说得直白点,就是大局观不好,没有远见卓识。榆林风暴开始之初,如果李平原没有置宇文氏兄弟于死地,没有把矛头直接对准圣主和宇文述这两位改革派的“大旗”,风暴也就不会失控,改革派和保守派也就不会血腥厮杀,两京政治斗争也就不会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国祚和统一大业也就不会受到严重伤害。而这恰恰证明风暴始作俑者李平原严重缺乏战略眼光,裴世矩对其亦是极度失望,由此导致去年八月裴世矩对其北上出塞之策不抱希望。
事实证明裴世矩错了,但错在哪?裴世矩突然醒悟,眼前之人是李风云,不是李平原,李平原已死,涅磐新生的李风云脱胎换骨,自己必须重新审视李风云的价值,不能在同一件事上犯两次错误。
裴世矩沉思良久,缓缓说道,“西行徒劳无功。”
此言一出,大堂鸦雀无声,气氛陡然凝滞,裴宣机等人面沉如水,李风云亦是一脸严肃。
西行的确徒劳无功。中土与西突厥之前就有盟约,如果没有盟约,中土岂敢倾力东征?但结果如何?西突厥背后下黑手,一边暗中帮助吐谷浑复国,借吐谷浑之力牵制西北军,一边假借攻打铁勒人,尽起大军,横扫西域。西疆形势因此急转直下,危机重重,中土吃了个哑巴亏,无奈东都深陷内忧外患之困境,无力再度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