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允明与程平等在门前,远远地看见风雪中行来三个人,那为首的郎君一袭白袍,打着油纸伞,翩翩而来,风姿卓绝。
走近了才看清,不只风度好,相貌也好。这位郎君看起来与陆尚书上下差不多年纪,若说陆尚书如松似柏,这位便似空谷之兰,带着些出尘的清逸。程平想起自己不要脸地自比兰花来,不由得脸热辣辣的。
那郎君停在三步之外,“诚之——”眼睛里都是笑意。
陆允明也笑:“清行。”
两人都上前一步,拥抱在一起。
“今日看到你的名刺,我几疑在梦中。”两人松开,那郎君动情地说。
陆允明只是笑。
那郎君又看程平:“这位小郎君是?”
陆允明笑道,“我的门生程平。”又对程平道,“这便是本庄主人了。”
“鄙人江远。”那郎君温声道。
程平叉手:“江郎君。”心里却在疯狂地打感叹号,原来这位就是与陆尚书当年合称“双璧”的江远江清行!
江远看着程平:“似新竹兰芽,真好。”又对陆允明道,“不见小郎君们,不知老之将至。”
陆允明瞥一眼程平,贼忒兮兮的小子,路上还使性子呢,哪里如竹似兰了?
江远引着陆允明和程平往庄里走。
还未到堂前,里面接出一位夫人来。
“这是内子。”
陆允明赶忙敛容施礼:“阿嫂安好。”程平则称呼“江夫人”。
江夫人看江远。江远笑道:“这是我跟你说过的陆诚之,这是他的爱徒小程郎君。”
江夫人轻轻一福,“陆郎君,程郎君,请恕不能远迎之罪。”声音温柔好听,似汩汩温泉。
江远对夫人笑道:“陆诚之不是外人,不要讲这些客套。”
夫人认真瞪他一眼。
被塞了满嘴狗粮的程平垂下眼,瞥见旁边陆允明的大氅角儿,嘿,旁边还有个更资深的单身狗呢……对比出幸福,果然!
进屋,程平先闻到一股奇怪的味儿,只见当屋放着一个坛子,坛内飘着些鸡蛋——真有生活情趣,这两口子自己腌鸡蛋呢?
陆允明略挑眉,却没说什么。
江夫人着人把坛子抬走,又对陆允明和程平笑道:“陆郎君与程郎君宽坐,奴去后厨看看。”
陆允明笑道:“阿嫂请自便。”
女主人走了,江远与陆允明、程平分宾主坐下,侍儿奉上香茗。
程平一边喝茶,一边不露声色地打量这屋子。堂上正中挂着红梅吐艳图,题诗字迹飘逸洒脱,落款却娟秀清丽,印章是碧蕊居士,程平猜这或许是江家两口子的合作。又案上散着下了半截的围棋,围棋旁是绣绷子、扣着的书册《刑狱冤案录》和随意散放的《琅嬛游记》《陈珍珍传》,另一边是两盏残茶。程平脑子中闪过八个大字:“赌书泼茶,神仙眷侣!”
江远笑道:“你才来,不知道这里出了‘神仙’。”
“哦?”陆允明抬眼。
“有人自称盐仙,能不沉于水,又能吞火、治病,聚了不少信众。”
程平在心里打个突,这是要做什么?历朝历代,要兴点风浪的,最喜欢打的就是宗教旗号。
陆允明作为职业政客,政治嗅觉就更灵敏了:“什么来历知道吗?”
江远笑道:“我处江湖之远,哪清楚这些。适才只是与内子说起,内子便把她腌蛋的坛子抬来。这蛋在白水中便是沉的,在盐水中便是浮的,看来本州盐池不只带来利税,还产出了神棍。”
所以刚才这两口子是在讨论用科学破除迷信?程平以为的隐士恬淡生活情调画风一下子突变成了福尔摩斯日常。
程平又想起死海的故事,罗马统帅狄杜进兵耶路撒冷,攻打到死海边,下令把俘虏都赶进海里淹死,浪头却总是把这些俘虏送回来,狄杜就以为这是神迹。东西方人思维竟然如此相似!
陆允明失笑道:“阿嫂聪慧过人,吾等不及也。”
江远笑道:“听闻信那‘盐神’的很多都是妇孺,若都似内子这般,那‘盐神’也成不了气候。”
程平只觉得这狗粮香糯好吃得厉害。
听江远这么说,再看到桌案上的《刑狱冤案录》,陆允明眼底闪过一丝憾然,清行当年最爱审案提刑事,如今却只能在家里与夫人说说了。
“某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为何这盐水便能浮起呢?”
陆允明用眼看程平,总觉得她杂学多,或许知道。
程平抓抓头,只好用唐人能听懂的话解释了一遍浮力、密度和体积的问题,又引申开,“便是铁这么沉的,若打成船,只要结构合适,也可以浮在水上。”
陆允明和江远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江远看着程平笑道:“程郎君莫非在刑部,或者——工部?”
陆允明也看一眼程平,眼中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自豪对江远道:“他在户部。”
江远摇头笑道:“当真后生可畏!”
程平赶忙行礼:“江郎君谬赞,不过碰巧知道而已。”
陆允明和江远又聊几句故人事,其中难免涉及朝政,江远只是听着,并不发表言论,陆允明闻弦歌而知雅意,也便不说那些了。
江远道:“今日‘天帝明霞’刚开,你们来着了,且与我同去看看。”
程平对各种花谱都不熟,不过,听名字也能猜到这花开时定然灿烂至极,如若云霞。
几个人说笑着,走去后园中的花房。园子看起来不大,却修得很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