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枝死了。
她们这些和银枝同住一间房的小丫鬟带回去之后被看管起来,不许乱走,不许随意交谈,更不许瞎打听。
只有二丫得以见到银枝最后的样子。
因为她自告奋勇要为银枝捧灯。
她要求的时候,雷二嫂看她的神情十分复杂。但是没有时间了,所有人都坚信如果不把刻着银枝名字的莲花灯送进坎水河,柳家这一年都不会安生。所以当二丫主动要求的时候,管事的没有拒绝她,宽容地允许她见银枝最后一面。
银枝当然是横死的,二丫看不见她被衣服遮住的部位,只看见她脖子上乌黑的指印,伸出来的舌头,手腕上的勒痕,十个指头血肉模糊。还有就是,她今天早上穿的根本不是这一身。
再多,管事就不让她看了。
银枝生前多好看啊。
这样的惨死,如果不是主人所为,下人又有什么必要费心隐瞒,甚至因为良心折磨而求助鬼神呢?
牙婆关于柳家老爷那句意义模糊的评价忽然间明晰。
一路上牙婆都对二丫很好,也没如约把她卖进窑子,或许不是因为她表现乖巧,而是因为她即将被送进柳府。柳家老爷是离火城中买小姑娘出手最大方的豪绅,牙婆没有理由舍他去寻别家。
柳家老爷消耗小丫鬟的速度,别家望尘莫及,这是一笔长期的划算买卖。
至于一个奴仆的死,根本不会引起任何震动,官府才懒得管。
银枝之后会是谁呢?在本地长大的杏露,她的父母送女儿进来前知不知道柳府在这方面的“名声”?
“小娘子,你在我门前坐了半日,可是想买什么玩意?”
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那是形制不同的各色铁器相互碰撞发出的清鸣,悦耳动听。
挂满一整面墙的铁器,从斧锄镰等农具到锅杵铲等厨具,甚至还有精巧的铁制饰物,但是它们之中的任何一件,都需要官府登记在册,才能卖给有文书者。
二丫这样的小女孩是不可能有官凭文书的,姓徐的打铁匠只是想赶人。炉火炽热,打铁匠都关着膀子,一个身量未长的小女孩却直勾勾盯着他们看上半日,感觉很怪。
“我没坐在你家门口。”二丫默默地说。徐家铁匠铺正对门,是一间还没开张的新铺面,二丫坐多久都不会有人管。
柳府管事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放了她半天假,还支了这个月的工钱给她。换了之前,二丫想去的地方有很多,可是当她路过铁匠铺,听见打铁匠当街锤打那红红的铁块,望见炉中红色的焰火,她就走不动了。
二丫对挂着的所有铁器都没有兴趣,她最喜欢看铸造的过程,尤其是刀剑兵器,从小就是这样。纵使临街打铁的这位大叔只是打一把菜刀,准确地说,是菜刀的一种,菜切。纵使锤锻过程简单而迅速,她也看得出神,叮叮当当的声音对她而言是最好听的乐曲,仿佛又回到棠濑村的家,爷爷在打铁,娘神神叨叨拽着她学字,她却只想去铸铁炉边玩……
铁具,坚硬。兵器,锋利。
它们都意味着力量。
“喂!”粗暴的一声断喝打断她的回忆。
“收工了啊!”
日头西斜,街上行人渐稀,只有二丫还呆坐原地。徐大叔懒得管这古怪的小娘子,穿上外袍,提着二斤猪头肉哼着小曲踏出店门。
“我能学铸剑吗?”
女童的声音突然响起,铁匠驻足,古怪地转头看她,像看一个疯子。
“不能吗?”二丫追问。
“我有钱!我可以交学费!”她捧出自己的月俸。
铁匠看都不看那少得可怜的铜钱,只哈哈一笑:“女铸剑师,大齐亘古未有,你或许可做头一个。”说着他便晃晃悠悠走了,走远了见她还在,大声恐吓她:“小娘子,明天再这样,徐某就叫官差把你抓起来!“
二丫低头,握了握自己的拳头。
她真恨自己是一个女孩。她的拳头又小又没力气,连打铁的锤头都拿不住。
可是,她不能因为自己弱小,就理所当然地忘记仇恨,一无所觉地苟活下去。
人死了,不能就这样算了,得有人记住他们,还得有人付出代价。
她找不到自己家的仇人,但是银枝的仇人却就在这里。
那个银枝曾经很宝贝的装妖兽的匣子,在二丫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站起来,朝柳府的方向走去。夕阳把二丫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个大人的高度。她经过上次的巷子,见到熟悉的黑乎乎的一团,随手将身上所有的钱丢进了那个正在打瞌睡的家伙的破碗里。
雨丝从檐上垂下,连绵不绝。
二丫拎着小巧精致的黑檀木盒子,脚步轻快地从厨房走过,随手拈两块糕点放进嘴里嚼吧,神情从容自在,仿佛对众人看她的目光一无所觉。
“银枝就是她害死的,这才多久,她就代替银枝,飞上枝头了呢。”
“当初还和银枝互称姐姐妹妹的,谁知道心切开来是黑的,小小年纪就知道怎么捧高踩低。”
“银枝真是死得冤枉。”
“干活不干活了啊都!”雷二嫂叉腰冲出来,指着人骂:“杏露,你也不想干了,想去伺候老爷是吧?”
杏露小脸一白,拼命摇头。虽然没人说银枝是怎么死的,可是私底下的猜测是少不了的。她刚刚就是跟风说了一句银枝死得冤枉,并没有责备二丫的意思,谁知道被雷二嫂挑出来当靶子,吓坏她了。
她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