鄞州知府宅邸的正房卧室采光很差,坐在屋子里只觉得一片幽暗,明明外面是青天白日,屋子里却像是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刻,灰蒙蒙的,让人有种萎靡不振的感觉。
室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汤药在半空中凝结出的雾气飘散在空气里,是许多毒草毒花的味道,想必之前兰陵秋是想以毒攻毒的,然而这些毒物却没有丝毫的作用。
阿依静静地坐在床前的绣墩上,这座房间并不是很大,她才一进门就看见了墙角下的架子床,墨大人正深度昏迷在上面,虽然他还有气脉让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然而那张胡子拉碴的青黑色面庞却让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像是墨大人,他的气息微弱,几乎摸不到脉搏,只有她将手指头探到他的鼻子底下呆上一会儿时,才能从他那似有若无的鼻息里感觉到他还是活着的。
她端坐在床前,呆呆地望着他,整个人像一个傻娃娃一样,就那样睁着一双大眼睛僵硬着表情傻愣愣地望着他,呆了一会儿,她忽然轻轻开口,用谴责的口吻埋怨说:
“墨大人,你是个骗子,你明明说过只要有妻子的祝福之吻就可以平平安安地回家去,你骗我亲了你却没有回去还傻兮兮地躺在这里,害得我还要跑到这里来找你。我自己明明也有许多事情要做,却还要马不停蹄地跑过来,连续几天既没有吃饭也没有洗澡,肚子饿还脏兮兮的。墨大人你也脏兮兮的,你为什么会长胡子,还长了这么多,毛绒绒的好讨厌。我一直以为你是不长胡子的。也是了,不长胡子的男人是太监,先生以前这么说过。”
她说着,伸出手去粗鲁蛮横地拉扯他嘴唇下巴上的胡子:“黑乎乎的又不好看,干脆我帮墨大人都拔掉吧,我最讨厌胡子了!”
她去拔他的胡子,然而他却没有醒来也没有骂她。阿依拔了一会儿。讪讪地缩回手去,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很认真地说:
“墨大人。我讨厌你的胡子,我喜欢先生的胡子。”
墨砚依旧没有跳起来。
阿依呆了一呆,望着他的脸,怔怔地望了半天。再次用认真的语气对他说了句:
“墨大人,我喜欢先生。”
然而他还是没有跳起来。
“墨大人。我说我讨厌墨大人,比起墨大人我更喜欢先生。”她掷地有声地对他说。
墨砚依旧静静地卧在床上,一动不动,睫毛纤长的双眸紧紧地闭着。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没有张开。
“……你不理我,我要去改嫁。”她看着他,似下最后通牒一般地咕哝了句。却旋即低垂下头,她望着自己绞在一起的苍白的双手。望了好一会儿,忽然讷讷地小声道,“墨大人,我觉得我一定是有毛病,墨大人晚上不踢我我就睡不着,墨大人不在家没有人跟我说话也没有人骂我,我觉得好无聊。我以前觉得墨大人好吵墨云居好挤,可是墨大人一不在家我又觉得墨云居好大,而且空空的又没有说话声,感觉会闹鬼一样。”
顿了一顿,她依旧低垂着头,继续小声说:
“墨大人,我该不会要变成寡妇了吧,我可不想变成寡妇,我若是成了寡妇,公孙姑娘一定会回娘家去,我却没有娘家可以回去。虽然我有地方住,可是寡妇是很受歧视的,他们一定会不让我参加婚礼,也不能看生孩子,只能穿灰色的衣服,我虽然不是很喜欢擦脂粉戴首饰,可一辈子不擦脂粉不戴首饰这就太难为人了。而且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会被说闲话,还会被欺负,我若是因为墨大人被欺负,我一定会恨墨大人一辈子的。”
她的头压得更低,呆了一呆,忽然抽了抽鼻子,一双黑黑的大眼睛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通红无助的小兔子。
景澄从外面悄无声息地进来,听了这样的话心里有些不好受,顿了顿,走到她身旁,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蹙眉,轻声问:
“你真的打算要为阿砚换血,先不说那种方法是否可靠,就算阿砚因为你为他换血活过来,可你是会死的。”
阿依之前竟然没有觉察到他进来了,惊了一跳,连忙垂着脑袋拂了拂眼角。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无声地吸了吸鼻子,没有去看床上的墨砚,而是望着床内的纱帐,停了一会儿,嗓音低弱,却很平静,似带着坚定与决绝:
“我已经不想再看到我身边有人死去了,与其眼看着墨大人在我面前毒发死去,我宁愿死去的人是我自己。”
简单清晰明了的解答让景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二人沉默了良久,阿依忽然问:
“墨大人是怎么受伤中毒的?”
“……那一日夜里袭营时越夏国单独派了几个刺客是专门来刺杀我和阿砚的,那个时候我们在一起,两个刺客一起杀过来,我躲过了一个人却没有避开偷袭的人,墨砚回手把刺杀我的人杀死时却中了暗处另外一个刺客的偷袭。”景澄满心沉重地回答,顿了顿,自责地道,“追根究底,他受伤也是因为我。”
阿依没说什么,而是陷入了一阵沉默,景澄觉得这有点像是无声的谴责。阿依心里其实并没有谴责他,顿了顿,忽然站起来说:
“对了,我差点忘记了,我要去写封遗书交代一下之后的事。”说着转身,出去了。
景澄不知道该说什么,望着她毫不犹豫地大步出去,又回过头望向静卧在床上死气沉沉的墨砚,纠结为难了良久,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更是不知道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