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暮最近不大高兴。
一月前,江村来了个苏姓的先生,村里人说是打珞城里边来的,千里迢迢到阿暮的“小山斋”来做个教书先生。
江村如其名,在珞城边上,处在北蛮和珞城的交界处。北蛮虽属大越疆土,北蛮人却不大与越人往来,一来是自小便深受礼教约束的大越人觉着北蛮人很是没有规矩,二来是北蛮虽说不论男女,皆是身强力壮,但北蛮这个地方土地贫瘠,到了十月份就要开始下雪了,连棵水稻都种不出来,实在是太穷困了,大越的太|祖皇帝将北蛮收入囊中后见着北蛮是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接回来几个北蛮的公主,很快就将其抛之脑后,不大管了。偶尔想起来,也是在发愁不知将犯人流放到何处的时候。
而临近这么一个“穷乡僻壤”的珞城,却有“小皇城”之称,乃是皇城以外,最为富庶的城池。外头人都传,这珞城街上的人,随便一抖,那地上就能落下万两黄金!
阿暮每每去镇上听见这样的传闻,心里都不由地发笑。若真是这样,她也不必守着阿梁叔的那一亩三分地的枇杷树了,去珞城当个乞丐,从那些个大人富人们牙缝里捡些剩肉,不比现在逍遥自在?
珞城临近北蛮却富可敌国,江村在珞城境内,却连个像样的教书先生也没有。说起来,这个小村落原本是连名字也没有的,因着临了一条沧江才被人这么叫着。
越是这样的富庶之地,规矩便越多,连珞城竟也有南北之分,南珞和北珞乃是云泥之别。人们传言中的富可敌国、遍地黄金的是北珞,而这位苏姓的先生,便是自北珞城里来的。
村里人大多只去到过镇子上,最远的也就是在南珞城里罢了,北珞对于村里人来说,如同皇城那样遥远,而皇城对于村里人来说,便是天上宫阙,和神仙住的地方没什么分别。是以,当听闻这位自北珞城里来的苏姓先生要到这江村来时,村里都炸开了锅,自从镇子上听到消息,前前后后足足议论了一个月!
可是阿暮不高兴,很不高兴。
江村只有一处学堂,原本是没有的,她和阿梁叔来到村子里时,阿梁叔见着这村里的孩子都在田边玩着泥巴,便在他们的草屋旁边又搭了两间屋子,取名“山斋”。因着这“山斋”学堂实在是窄小,村里人更愿意叫它“小山斋”。
村里人敬重读书人,阿梁叔还在的时候,便是这小山斋的教书先生。原本阿梁叔便是她的老师,到了这小山斋,阿暮还得继续她的功课。阿暮从前最是厌烦阿梁叔那张木头脸,好像那两绺白胡子能吹起来似的,如今再见不着了,夜里竟还能梦见阿梁叔一身袍服,双手搭在桌案上,戒尺就摆在一边,仿佛下一刻就得落在她身上。阿暮往往是被那根戒尺给吓醒的。
纵然阿暮再不喜欢那根戒尺,她心底也是十分敬爱阿梁叔的,这世上唯一能担得起这份情的,便只有阿梁叔一人了。
阿梁叔仙逝后,阿暮这个喝过几天墨水的人,便勉强成了小山斋的教书先生。只是村里的孩子们实在顽劣,他们愿意叫阿梁叔“梁先生”,却不愿意这么唤她,整天“阿暮、阿暮”地叫着,叫得她闹心。
她喜欢孩子们对她笑,虽然她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儿,学识连阿梁叔的一小半都比不得,但她识得字,读得诗文和经书。
这间小山斋和阿梁叔留给她的那一亩三分地的枇杷树是她在这世上的全部了,她不想要那个姓苏的把她仅剩的那点子东西都给抢走。
“阿暮姑娘!阿暮姑娘!”门外传来呼唤声,阿暮赶紧放下书,熄了一盏灯,拿起桌案上的另一盏等开门去了。
木门打开,老村长站在门外,穿得有些单薄。入秋时节的夜风有些凉,阿暮见状赶紧请了老村长进屋来。
在矮凳上坐定后,老村长喘了口气,道:“阿暮啊,明日一早,那位大...那位苏先生就要到了,咱们村子几辈子没见过大人物,又都是些粗人,咱们村子里也就这么一间学堂,就你一个读书人,粗人们不懂的地方,你可得多多留心些,万不可怠慢了这位苏先生...”
原来老村长是要让她来伺候这位苏先生。阿暮望着老村长的眼睛,定是方才来的太急,里边的风霜还未退去。
阿暮叹了口气,她在村长的眼睛里瞧见了胆怯和畏惧,“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了。村长说什么便是什么,阿暮全都照做,绝对不会惹恼那位苏先生的。”
阿暮说着,同平常的语气没什么两样,见着老村长长长地松了口气,便缓了脸色,道:“村长一路疲累,若无他事便早些回去歇息吧,明天还得迎接那位苏先生呢...”
许是这“苏先生”三个字刺激到老村长了,阿暮只见老村长一愣,果然速速起身,边走边念叨:“是了是了,明早还得去迎苏大人呢...”
阿暮瞧着老村长急急地沿着蜿蜒的小路下山去了,心里觉着奇怪,她十岁那年随阿梁叔来到这江村,六年来别说北珞的人来了,连镇子上都鲜少有人会到江村来。这位苏先生到底是什么人物?
翌日一早,阿暮便起身换了衣裳,是件青蓝绣花的裙衫,去年初春眉姨给如意裁衣裳时给阿暮置办的,说她满了十五,就是待嫁闺中的年纪了。她那时听了不大在意,只是见十三岁的如意瞧着她直笑,她也觉着不大好意思了,脸颊飞快地起了红云。
只是这头发...她见过眉姨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