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竹笛曲吹得断断续续的,似乎是吹笛的人没什么气力一般。阿暮起初听见笛声却识不得,是因为从前秦家的云姨娘吹奏的笛音连宫中的乐师都比不得,哪似这般,像是初学者偏偏奏了一支极难的曲子。
云姨娘是她爹在外游历时娶回来的,皇城里寻常女子皆有涉猎的琴棋书画这位云姨娘一窍不通,偏偏摆弄那笛子乃是一把好手,能吹出许多阿暮都惊叹的花样来。
阿暮初见那云姨娘的时候,还以为那是她爹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的。鬓发虽是梳理过的,还是有些杂乱,身上穿的也是上等织品,只是松松垮垮的,极不合身,阿暮还以为是她家里的下人,谁知道能吹出那样只应天上有的曲子。这支“飞絮”阿暮只听过一次,是在夜里阿暮偶然撞见的,云姨娘坐在林园中的高台上望着月亮吹的,云姨娘说她想家了,还要阿暮不许告诉爹爹,否则就不给她做糖糕吃。阿暮那时候还不知道这首“飞絮”是什么意思,只是觉着那笛声太过凄婉哀绝,她不大喜欢。后来在江村的很多的夜晚,阿暮梦回时都会想起这首竹笛曲,想起云姨娘,想起秦家和爹娘。
只是云姨娘同秦家的许多人一样,在六年前的那晚要么被斩于刀下,要么四散而逃。
阿暮立在亭中,犹豫着要不要前去查探一番,正呆愣着,湖心那支竹笛曲突然停了。阿暮心里一慌,唯恐底下人出事了,也顾不得其他,上前几步撑着栏杆就跳进湖中。
阿暮预想的没错,这湖水底下并非是淤泥,乃是平地。阿暮试探着走了几步,竟发现这湖水地下藏着台阶,只是被枯荷枝和茂盛的水草掩着,即使在青天白日里也不大能瞧出来,何况这夜里无月更无灯。
初时那湖水几乎要没过阿暮的胸口,走到湖心处时,那湖水已经退到阿暮脚踝处了。若是不知情的人瞧见了,还以为阿暮是站立在湖心的,准会吓晕过去。
阿暮半跪下身子在最高处的高台上摸索,果然摸到了方才掷出去的簪子,那簪子似乎卡在一处环扣上,阿暮稍稍用力,拖着簪子竟把底下的高台也拖起了一部分。阿暮心里一惊,这高台竟有机关?她取下簪子来拉住环扣用了力气,将高台拖出水面。
那高台显出身来,阿暮在高台上摸索了一会儿,发现环扣底下连着一块木板子,像是个暗门。阿暮拖着环扣往一边推了一推,那块木板子竟真让阿暮推着往后去了。
暗门打开,露出里边通往地下的台阶,从里边渗出隐隐的暗光。阿暮收好簪子,四处张望了下,见无人影便大着胆子走下台阶。
阿暮下了台阶走过一段小道,两边墙壁高耸,平白添了几丝压抑。小道之后,便是几个小室,墙壁上嵌着铁栏杆,应该是牢房。阿暮寻着光往最里间走去,沿路瞧见其它几个小室里要么有血迹,要么卧着具白骨,森然至极。
阿暮早前曾听说过,越是权贵人家越喜欢动用私刑,以惩戒犯了事的下人,宫闱之中滥用私刑的事情更是不胜枚举。阿暮想着这苏家乃是珞城最为权贵之家,约莫也有人喜欢动用私刑,阿暮望向那些白骨,觉着阴冷至极。
“问花亦、漂流良苦。花不能言应有恨,恨十分、都被春风误。同此恨,有飞絮。人生聚散元无据...”
阿暮转过身,瞧见最里间的小室里放了张小方桌,一张木板子搭的床榻,上边盖了草席。小方桌上置有一盏烛灯,灯火如同豌豆,小得可怜。可这长长的暗室和森然的深渊全靠那一盏灯发出的些许光照亮。
“云姨娘...”阿暮轻声唤道,声音颤抖,几乎要落下泪来。
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倚在草席子上哼着小曲的云姨娘,阿暮一眼就认出来了。
云姨娘听见这边有人说话,许是没有听清,稍稍愣了愣,翻了个身又继续哼起方才的曲子来。
“云姨娘...”阿暮终于控制不住地哽咽起来,“云姨娘是我呀,我是牵牵!”
“牵牵”这小名是打云姨娘这边来的。阿暮幼时还大会说话,瞧着云姨娘觉着喜欢,便要去牵她的手,云姨娘许是有些怕生,被阿暮这番热情的举动给吓着了,下意识地就将手缩了回来。阿暮不高兴了,就嚷着“牵牵”、“牵牵”,从此这小名就留下了。她娘其实不大喜欢,觉着她是女孩子,要取个端庄些的名字,即便是小名也应如此。只是阿暮觉着,她原本的名字就已经让人瞧着端庄贤淑了,小名嘛,听着欢喜就成。
“牵牵?”云姨娘低声重复了一边,似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阿暮听着害怕极了,她怕云姨娘记不得她了,她好不容易才又有了亲人。
“牵牵!”云姨娘几乎要惊叫起来,从草席子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这边来。
阿暮瞧见云姨娘姿势有些古怪,低头一瞧,这才发现云姨娘的双脚被一根拇指粗的铁链子束缚着,脚踝处被一根铁钉横穿而过,上边还有干涸的血迹。
“云姨娘!”阿暮还来不及擦干眼泪,便要蹲下身子,帮云姨娘把那根铁钉子□□,谁知阿暮还没蹲下身来,便被云姨娘隔着两根铁柱子一把抱住。
“牵牵还在!真是万幸啊!”云姨娘泣不成声,伏在阿暮肩上嚎啕大哭。
一时间阿暮也止不住泪,觉着心都被人揪成了一团。阿暮抚上云姨娘的背脊时才发现,云姨娘枯瘦得不成样子,阿暮摸上去,几乎都是一层薄皮包着瘦骨。
“云姨娘,我带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