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离思考的时候,素来如机器一般,事情发生的概率、条件、影响等等一系列的因素,他都能考虑到。
也如同机器般,他缺乏了对人性最基本的了解。
上一世如此,这一世,他还没能理解这一短板。
两个人相处,是否真心,人们一开始判断的条件往往不是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或是你当下在做什么,在说什么,而是单纯凭着一种感觉来认定的。
王离并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也因此,他并不知道他暴露的,不仅仅是帮助了墨者这一事实,更暴露了他对秦王政没有半点忠心!
有王翦和王贲在,他不担心秦王政在没有任何实质证据的情况下,对他下手,这也是他敢出手救下那群墨者的原因。
可是感觉啊,王离并不知道,秦王政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异心。
假以时日,疑心病本来就重的秦王政,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还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王离,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割断了墨者这一块之后,仍旧照常处理着手中一系列的事情。
陶威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动身逃跑了。
临走之前,将无色玻璃的炼制方式交给了程立,拜托他转交王离。
看着纸张上的苍蝇小字,王离心中五味陈杂,一股莫名的情绪在胸中蔓延。
让家将蒙上面巾,带着新产出来的钢弩,或许能强行将他们送出大秦……这样的想法在王离脑海中一闪而过。
可是,理智告诉他,这样做的成功性虽然高,暴露的可能性更高。
一旦暴露,那他的所作所为,将不单单是行差就错了,而是真正的反叛!
私藏兵器,蓄养甲士,攻击国军……无论是哪一条罪名,都不是他能承担的,一旦到了那个地步,除了揭竿而起,他将没有别的路可走!
摇了摇头,王离打消了这样的念头,捏着纸张的手掌紧了紧,心情,不知为何变得沉重。
顺着小道一路走走停停,王离心中烦闷,没有刻意寻找方向,却不知不觉走到了韩非所在的竹楼,既然走到这里了,他也就顺便进去跟夫子请安。
“与子相见,子无笑颜,实属罕见。”韩非面露疑惑,磕磕绊绊地说道。
“第一次被时势所迫,无可奈何之下,心情有些沉重罢了。”面对韩非,王离并没有刻意隐瞒什么。
“人生本就如此,何以铸成心结?”韩非摇了摇头,有些不解。
“夫子人生际遇坎坷,或许看开了,然,小子以往除了面对上苍有些无可奈何,并无掣肘,头一遭遇见,纠结一番在所难免。”
“除了面对上苍,其余并无掣肘?”韩非嘲讽道:“悠悠众生,皆如浮萍,除随波逐流之外,焉能兴起风浪?子借父辈权势,猖狂也!”
“夫子言语之间,还是那么刻薄。”王离面无表情道:“此道葬送了夫子从政之路,亦差点葬送夫子性命,犹不改之,夫子未免太自负了些。”
“生死有命。”韩非说。
听见韩非的言语,王离沉默了一阵,最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番,目光顷刻间变得尖锐起来。
“小子对夫子有救命之恩。”王离长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沉重的道:“夫子却从未看得起小子!”
“圣人为苍生计,义人以善谋,良人为国捐躯,忠勇之辈为君王奔走!”韩非看了一眼王离:“子却为一己之私,故只能做小人!”
“小人?”王离忽然笑了笑。
“夫子知晓我所做的一切,以夫子之言,哪一点,小子是为了自己?”王离问。
“哪一点不是?”韩非反问。
“小子兴修水利,造福频阳百姓!”
“为得秦王赏识!”
“小子开书楼,让天下士人免费观看圣人之言。”
“为谋私利!”
“小子冶炼陨铁,以做强国策!”
“为仕途铺路!”
“小子……”王离还想说什么,却忽然止住,随即大笑起来……
“子为何忽然发笑?”韩非再次疑惑,犹豫间,问道。
“原来,小子在夫子心中,是这等形象!”王离狂笑中,忽然一甩手,偷偷摸去眼角一丝泪痕。平静下来之后,他说道:
“子观夫子往日之言,意在强国,亦不过是夫子口中良人作风,距离圣人相差甚远。”
“老夫从未说过自己是圣人!”
“若小子说,手中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成为夫子口中的圣人,夫子作何感想?”王离看着韩非的眼睛问道。
韩非瞳孔猛然一缩。
“小子的确是为了自己,只不过,小子看得明白,天下安,国安;国安,家安;家安,小子便能心安!”
说完,王离朝韩非深深作了一揖,才缓缓退去。
从韩非那里出来,王离的心情要好了许多,第一次,他对别人吐露自己的心扉,沉重的心情感觉忽然轻松了许多。
如今这世上,恐怕也只有韩非能听听他的心声了,不用担心他高发,因为即便高发,也没人相信他的话。
也只有他,能稍稍明白王离的想法!
……
十天后传来密报,陶威一群人,还是被秦军抓获了。
听到这个消息,王离只是道了声“知道了”,便没了下文。
秦王政二十三年来临没多久,第一批瓷器终于出炉,位于咸阳的店铺也随即开业。
王离替其取了个不怎么符合这个时代的名字——琉璃厂。
和书楼一样,刚开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