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炎这种级别的囚犯,就算下了监牢也没有遭遇一般犯人的悲惨待遇。他被软禁关押在一间单独的牢房里,房褥桌椅干净整洁,一日三餐也照应得不错。
除了没有人身自由,裴炎在这里更像是一个寒窗苦读足不出户的老书生。
房外有御史台的官吏和左奉宸卫的将士把守,程伯献亲自在此坐镇。在他的安排之下,裴炎被带了出来,就在隔壁的一间房里与薛绍相会。
房中除了两副坐榻一张矮几,什么都没有。魏元忠和宋璟,都只能站在房外隔窗倾听。
薛绍坐下之后不过片刻,裴炎来了。
他仍像是那天下朝时的模样,官服在身。但是已经没有了象征品衔和身份的章绶腰带和鱼袋佩饰这些东西,头上的黑纱襆头也被摘了,只用一块简单的蓝色布巾包裹着。
他的气色说不上好,但也谈不上有多坏。既没有了平常的孤傲,也没有一个阶之囚的萎靡。他看向薛绍的眼神是相当的冷漠,冷漠到薛绍都觉得他的心都已经空了,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爱憎没有思想的人。
像一具僵尸!
“裴相公,请坐。”薛绍主动出了声。
裴炎仍像平常那样不苟言笑少言寡语,静静的走过来在薛绍的对面坐下。
“裴相公点名要见我,不知有何指教?”仍是薛绍主动挑起话题。
裴炎的眼睛看着桌几,沉默了很久,用枯涩的声音说了四个字,“你们赢了。”
“不是我们赢了。是你输了。”薛绍答道。
裴炎稍显冷意的微微一笑,“有区别吗?”
“有。”薛绍说道,“与其说你输给了别人,不如说,你输给了自己。”
裴炎的眉头稍稍一拧,这才抬眼看向薛绍,“言下何意?”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裴相公是在认为,你今日的结局是因为你政斗的失败吗?”
“难道不是吗?”裴炎的胡须抖了一抖,露出一抹带着讥讽的笑意,“老夫想不通,为何你们会愿意追随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出身并不高贵,道德并不高尚,身份并不清白的女人?”
薛绍顿时就笑了,“裴相公,你身为宰辅,在意的只是这些吗?”
“不。”裴炎当场否决,说道:“老夫知道,她有她的能耐。但是古往今来千年历史早已证明,女主当权天下将乱。老夫在意的并不是权位之争,也并不是功名利禄。老夫只是不愿意看到,一个好好的大唐在她手里被毁掉!老夫,始终心怀大唐!”
“所以你想方设法要除掉她?”
“没错!”
时至今日,裴炎也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了。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我相信,裴相公所言不虚,你确实心怀大唐志在千里。只不过,你的理念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当然正确。”裴炎义正辞严的说道,“我要让大唐,变成一个古今罕有盛世天朝,变成一个令举国子民都引以为豪的理想国!”
“理想国……”薛绍轻吟这三个字,不由得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恕我直言。现实与理想的差距,往往很大。”
“是。所以我辈要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裴炎的声音变得铿锵有力,“这个努力的过程,充满艰辛与痛苦,甚至不那么光彩,或许还会犯错。但是,我一直都在坚持,从来没有放弃。哪怕时至今日,我仍然想要我的……理想国!”
薛绍再度叹息了一声,“在你的理想国里,不能有武太后这样的人存,不能有穷兵椟武的将军和军队存在,也不能有与你理念不合的人存在,对么?”
裴炎顿时恍然一怔,呆住了。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一个连胸怀都没有了的人,谈何理想?一个那么强烈的人,又还怎么高尚得起来呢?”薛绍说道,“你的理想太过虚幻与遥远,你追求的步伐就会显得非常无力。现实与理想的差距,让你痛苦、让你偏执甚至让你走火入魔。你渐渐变得看不惯所有在立场、追求或者利益上与你有冲突的人,你渐渐变得狂躁甚至是轻浮。”
“……”裴炎的表情近乎呆滞,瞪着薛绍。
薛绍如同自言自语的说道:“那次北伐之后,闻喜公那样一个统率千军万马、震荡四方夷狄的将帅,就这样轻易的被你赶出了野堂,最后含恨而终。这是否让你品尝到了权力带来的快感?……那个时候,你还记得你的理想国吗?
裴炎表情木讷的张了张嘴,没有答话。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渐渐的,你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世间对你的束缚也越来越小。渐渐的,你是否越来越迷恋于权力的魅力?你是否已经习惯了用它来排挤甚至是剪除你所有的敌人?……当你决定将西征军拉到洛阳闲置,改由王方翼远征西域的时候,你是在念着你的理想国,还是在担心我薛绍因此而壮大,从而对你产生冲击和威胁呢?”
“当你派唐怀壁这个庸碌小人前往夏州坐镇代替王方翼的时候,你是在念着你的理想国,还是在渴望从此能在军方占有一席之地,获得军队的支持呢?”
“当你亢我一半人马、只给极少粮草让我去往朔方征战的时候,你心里念过你的理想国吗?还是,当时你巴不得我薛某人战场沙场,从此你就少了一个劲敌?……你的理想国,必须以无数将士的战死和千里疆土的沦陷,为代价吗?”
说到这里,薛绍心里的恨意斗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