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认识不过几日的陌生人,可此刻他们俩的身子却贴得那么近。赵子服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香气,好似就是她独有的蘼芜香,却不知她亦在贪恋他身上的男子味道。
“月儿,你姓什么?”
“你猜?”月夕避而不答。
“猜不出来。”赵子服亦不追问。
月夕抬起头,笑道:“那便等你哪日猜出来了,再告诉你……”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问道:“你从前见过我么?你怎么晓得叫我月儿?”
赵子服微笑道:“我从前的确曾见过一只弯弯的小月牙儿,所以那日顺口便叫了出来……”
他这话说得颇为无稽,好似随口敷衍。月夕盯着他瞧了许久,可赵子服却只是微笑着,面上瞧不出一丝破绽。她笑道:“巧言令色。不过我瞧在你待我极好,便不同你计较……”
“老狐狸,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她轻轻地问。
“你好看。”赵子服不假思索。
月夕轻笑出了声,抬起头看他。他也正微笑着瞧着月夕。他的眼睛那么亮,满满的都是暖暖的笑意,月夕笑道:“碧月纱的姑娘们也都很好看。”
“再好看,也不如你好看。”
月夕又笑了起来,笑得眼睛又弯了起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再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天生也喜欢旁人说自己好看。更何况,是赵子服这样一位潇洒倜傥的年轻男子。
可世上的许多其他年轻男子,偏偏就不会这样对姑娘家说话。
“你一定常常哄着姑娘们,是不是?”月夕笑着说道,“碧月纱里的那些姑娘,个个都听你的话,帮着你来骗我小师兄……”
赵子服轻轻地笑着,低头闻着月夕的发香:“你可晓得这些姑娘都是从哪里来的?”
月夕摇了摇头,她怎么会晓得这些?祖奶奶、爷爷和师父,他们分别教了她天上地下那么多东西,可有些事情,却从来未同她说过。因为,在他们的眼中,她根本不需要晓得这些。
“当年齐国桓公在位时,相国管仲开设了女闾。”赵子服道,“里面的女子,大多是奴隶出身,还有俘获的他国女子。她们战时随军劳军,平日供人嬉戏。收来的花粉钱,都充做国用。后来各国见这事情一本万利,便纷纷效仿开设。”
“这些女闾中的姑娘,都是苦命之人,对寻常人的日子再没了奢望。只盼偶尔有人能将心比心,她们亦会赤诚相待……”
月夕伏在赵子服的胸口,静静地听他说这女闾的由来,轻声道:“大争之世,诸侯争霸。男子们要逞血气之勇,却平白连累了这么多无辜的女子……”
她一句话便将因由归到了这乱世纷争,赵子服虽吃惊于她的敏锐,仍点头赞同道:“战乱之苦,岂止于此。至东周开国以降,天下之大,三百年之久,战伐侵攻不可胜数。每每恶战一开,便是饿殍遍野,妻离子散。”
“周室无能,无法庇佑百姓。依我之见,不如七国推举一位盟主国君,止息动乱,安稳天下好了。”月夕调笑道。
“可七国之中,细恶不绝,德不足以亲近,文不足以来远。并无一位君主,能教天下心服……”
“你怎么像个迂腐的老夫子?”月夕笑着撑起了身子,“若兵强马壮,有旷世名将,先安天下,再教百姓安居,不便好了么?还要什么心服口服?”
她侃侃而谈,面上便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赵子服却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若依你之言,似强秦意欲取代周室吞并天下,东征西讨杀戮不绝,也是情理中事?”
“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天下分合动乱,本就是应有之事。世道轮回,死生轮转,若因此天下大定,那些人死便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怎可将人命视若草芥?”赵子服将手一松,沉声道,“人命关天,若无应死之罪,必征之战,岂可轻易取人性命?”
他对月夕从来都是有求必应,笑脸相迎,眼下第一次在月夕面前这样严声斥责她。月夕一怔,大不以为然,再看他的面容,十分肃然。她忽觉有些心烦意乱,不欲再与他争论,将身子朝墙内一滚,面对着墙,再不说话,似在思量着什么。
她的背影,在这沉默的黑暗中,显得又单薄又倔强。赵子服凝望她半晌,想起她非要驯服乌云踏雪的硬性子,顿觉她还是始终年轻,未历世事,又自觉自己对她太过义愤。他轻声唤道:“月儿,我……”
“我睡了,别吵我……”月夕打断了他的话,闷声道。
她似乎生了闷气,可头仍枕在赵子服的左臂上,朝着里面,就这样睡着了。赵子服也不收回胳膊,只是叹着气为她摄好了袍子,由着她以自己的胳膊为枕。他自己,闻着身边传来的淡淡蘼芜香,也慢慢闭上了眼。
夜深中,外面几只早春的虫子高声鸣叫着,更显得山中寂静。这几日奔波劳累,两人竟都睡得有些沉,正朦胧迷糊之间,忽听得屋外有极轻的脚步声响,自远而近,仿佛有人蹑手蹑脚到了门前。
月夕猛地睁开了眼睛,赵子服却伸过手来,压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悄声说:“睡罢。”
屋门被轻轻地推开,有人走了进来。月夕“唔”了一声,假意翻了一个身,转到了赵子服的怀里,面朝着外面。她微睁开眼,瞧见一个粗壮的身影,站在榻子前。她再往赵子服的怀里挤了挤,抬眼一看,眼前的粗壮身影,原来就是这野店的老板,那孕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