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叱咤商场的岳闳平,此刻面对柯晏,却感到深深的无力和自责。老毛病?身为母亲的她,竟然都不知道柯晏是何时染上这个毛病的?他每天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按时睡觉,她也从来没有过问过,她给予他的,只有足够的钱和远远不够的爱与陪伴。
柯晏佝偻着身子,疼得浑身发抖,额上全是冷汗,好像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岳闳平心疼坏了,竟一反常态,主动上前一步抱住了痛苦不堪的柯晏,希望可以给他一些力量或者安慰。
一向强势的岳闳平突然散发出母性的光辉,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而且觉得十分别扭,抱得姿势极其生硬,柯晏更是不习惯,突然被岳闳平如此温柔对待,难道真是世界末日了?柯晏还以为是自己疼痛过度,出现了幻觉。
柯晏是坐着的,岳闳平是站着的,柯晏的脸刚好埋在岳闳平的怀里,他就那样僵硬地任由岳闳平抱着。
沉默,漫长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柯晏的眼睛渐渐湿润了,自从父亲去世后,岳闳平把所有的时间和热情都给了工作,再也没有这样和他这样亲近过,哪怕只是一次拥抱,柯晏一直觉得,自己在父亲去世那年,既失去了父亲,同时也失去了母亲……
或许,此时的柯晏正倍受疼痛的摧残,身心俱疲,所以变得格外脆弱敏感,只是因为一个拥抱,便忽然感受到遗失了二十多年的母爱,仅仅因为一个拥抱,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击溃了所有防备。
在各种风口浪尖越挫越勇的柯晏,竟然因为一个毫无杀伤力的拥抱,彻底崩溃了。
柯晏和岳闳平就像两块千年寒冰,一个比一个冷,一个比一个坚硬,而且越冷越坚硬越顽强,看似冷漠得无法靠近,强大得无法攻克,可只要太阳一出来,反而不攻自破地融化了。
柯晏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五六岁,或者更小,无助极了,只能蜷缩在母亲的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哭泣……
柯晏的脸埋在岳闳平的怀里,岳闳平看不到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哭了,并不剧烈,也没有抽噎,只是默默地流了两行泪,弄湿了她的衣服……
岳闳平万万没想到,在自己面前连句软话都不肯说的柯晏,竟然也会流泪,她清晰地记得,柯晏只在父亲的葬礼上哭过,后来,她就再也没有见他掉过眼泪,而此时此刻,他竟然……
柯晏过激的反应让岳闳平十分意外,之前柯晏的心理医生一直指责她,说她缺席了柯晏的人生,她总是不屑一顾,而此刻,当柯晏因为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就崩溃时,岳闳平才终于开始反思,她之前是否给予柯晏的,太少太少了。
当初,柯晏的父亲柯煜因车祸早逝,岳闳平的世界一下子塌了,人们常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原来是真的。
伤心欲绝的岳闳平,被诊断患上了抑郁症,她只好强逼着自己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工作上。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去触碰任何和柯煜有关的东西,一碰就撕心裂肺的疼,一碰……周围的一切仿佛就要化为泡沫,失去所有继续存在的意义,一碰……她就觉得从十八层楼跳下去,会比现在这样活着更有意义。
强大如岳闳平者,也并不代表没有脆弱过,没有绝望过,没有爱过,只是后来世界上那个对她温柔以待的人消失了,她才把自己武装得刀枪不入。
在柯煜刚刚去世的半年里,岳闳平甚至不敢回到那个他们曾经一起生活的家,那里到处是柯煜的影子,他们的影子,他们新婚之夜的影子,她怀着柯晏时的影子,柯晏呱呱坠地时的影子,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影子……
那也是岳闳平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在年幼的柯晏刚刚失去父亲的时候,在柯晏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选择了逃避。
因为父子俩长得太像,岳闳平每次一见到柯晏,就会想起死去的柯煜,所以柯煜去世后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她躲着没有回过一次家,而刚刚失去父亲的柯晏竟和一位毫无血缘关系的保姆,孤独地继续生活在那个令人心碎的环境里,长达半年之久,在他最脆弱无助的时候,身边竟然没有一位亲人。
岳闳平不知道柯晏那半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当时只考虑到自己的痛楚,她觉得柯晏还只是个孩子,只要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很快就会把伤心事抛之脑后,然后把热情重新投入到动画片和乐高里。
她错了,等到半年之后再相见,柯晏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一个孩子的脸上,却写满了心事,原本稚嫩的目光,已如利剑般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