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耳机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声音几乎是贴在麦克风上发出来的,近得不能再近,对比他似有似无的喘气,这一声结结实实,仿佛子弹脱膛而出那样打进耳中,却不是稳稳握着枪打出来的,更像一个人手发抖时失去方向打偏的,明明强劲居然也让人听出了软弱:“方遗声——”
那个人厉声一吼,他也真的像被一发子弹击中那样狠狠一震,呼吸戛然而止。
然而那个人的第二声却微微往下一塌,无论是冲击力还是贯穿力都大不如前,似乎是因为意识到出手就证明自己存了一分不舍得杀对方的心,从而又惊,又恼,又恨,同时又有些不自觉的迷茫:“……方、遗、声。”
颤巍巍地吸一口气,再叫。
“……方遗声……”
第三次叫出来之后,那个人开始匆匆一阵粗喘。声音仍旧是抖,其间断断续续有类似压抑的哽咽声被抖了出来:“呜——……”
齐誩心口忽然微微一窒,无法言语。
如果第一声是子弹击中人的过程,那么第二第三声则是取出子弹的过程。前者是冲击,后者是煎熬。
决赛选段是“白轲”给“方遗声”下毒的一幕,也是标志着他们关系崩裂的一幕。
根据原著描写,“白轲”从“阎不留”处取回一种奇毒,悄悄融入酒中,和平时一样约“方遗声”过来小酌几杯,在那时候给对方敬酒。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二话不说仰头就喝,而那一刻他产生了动摇,本能地去抓对方的手,可惜杯子落地的时候里面的酒已经空了一半。
至此,正式写出来的台词算算其实只有“方遗声”三个字,可是真正有声化的内容远远不止这些。一声呼吸,一声喘气,一声哽咽……都是“戏”。
至此,不过短短十几秒,一个戏剧性冲突已经被勾勒成型,让听众听到了十几秒之外的十几分钟、十几天、甚至十几年时间跨度下的角色性格由来。
“方遗声”这辈子身边大致只有两类人。
一类是“阎不留”那样处处提防他的人,有利则用之,有弊则除之,稍不留神即有可能送命;一类是“芦苇”那样尊他敬他、对他完全信任,甚至可以以命相付的人。
而“白轲”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类。
确切地说,“白轲”同时具有这两类人的特征。前期的景仰和感激之情,与后期的憎恨和报复之情统统揉到一起,一言难尽。因此他的那两声呼唤亦同时体现出两种截然相反的心理——杀心与担心。
“方遗声”这辈子待人处世大致也只有两种态度。
对于“阎不留”这种人他往往工于心计步步为营,深沉有城府而不可测;对于“芦苇”这种人他则磊落从容,大大方方直言不讳,不存心机。
而对“白轲”的态度也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完全说实话,半真半假,所以被“白轲”冷冷质问的时候他一言不发,无法把自己的行为说得清清白白。但,因为自己说过的一半假话而让对方连自己说过的一半真话也彻底不信了,到底……苦闷。
以至于眼睁睁看着这个人给自己递过来一杯毒酒,也不推拒。然而真正喝下去了这个人却发疯似地阻止,更加放不下。
他知道这是对方第一次真真正正动手杀一个人。
他知道对方虽然度量不大,性情也十分阴沉孤僻,本质却不坏。能够把这样一个人逼到动手杀人的地步,与其说第一反应是“你居然变成了这样的人”的责难……倒不如说是“原来我可以把一个人逼成这样”的自责。
沈雁曾经说过——假如没有爷爷的存在,他也许就会变成“白轲”。
“白轲”是什么样一个人?
原作用“冷面君子”这个词形容过平时在师门下一板一眼,行事严谨不苟言笑的“白轲”。在外人看来他即是一池清水,却不知清水之下还有层层淤泥,一旦被搅乱就会变成一池浊水。
但是,只要淤泥沉淀下去,他实质上依旧是一池清水。
正因为这种矛盾的性格,作为下毒的人到头来居然比中毒的人挣扎得更厉害,更绝望。静静目睹这一切的“方遗声”会完全不为所动吗?
——不会。
齐誩此时双唇微微一动,很轻地问出一句:“你,杀过人吗?”
沈雁的气息顿了顿。
慢慢地他听到了一声吞咽,对方的喉咙似乎艰难地动了动,呼吸这才一点点回复,仍是有些粗,时长时短定不下来——那是一个人死死闭口不说话,单凭鼻腔换气才会发出的声音,比完全不作声更使人压抑。
“白轲”的自尊心极强。
即使他是第一次,也不会认,不想让人看出他害怕。
但是“方遗声”知道他害怕,所以这并不是问句,而只不过是陈述句的开始。齐誩将声音放空,机械般缓缓道出真相。
“你的剑上戾气很重,却没有血腥气。”是的,和杀过不知道多少人的自己不同,“和我……不同。”
想一想自己手上沾过的血,他到此处“呵”地一声自嘲地笑了笑,笑声隐隐有几分凄凉,笑自己今日终于尝到报应。
而对方却以为他在笑自己“没有杀过人”这件事,呼吸陡然粗重起来,尖锐的嘶嘶声一下又一下刮过咽喉,声音也和情绪一样开始失控地抖:“你……早就料到了?你早就觉得我是个下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