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皇后闭目,将心头的那口郁气艰难咽下,沉瑛已经把人引到帘下,柔声请示。

皇后重新张开眼,循着沉瑛隔了朦胧的帷幔看去,女子倩丽的身影模糊地映在大帐上,宽衣大袖,发髻如云,妇人的妆扮累在身量不足的少女身上显得过于沉重。

突兀响起的禁步玎玲盈了一室,皇后莫名地深敛了呼吸,注视来人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最终停在帐外一臂之远。

韫和自小受过一点宫掖礼节的教导,她从容跪下,稽首在地,“儿家拜见女君。”

杜皇后恍惚,她遥遥而来的一幕恍若故人,一时间竟不知是迦南,还是迦南之女。

那还是二十多年前,她和皇帝大婚,她初入宫闱,执掌凤印,也是张悬着这样一幅垂帐,入主中宫的她端坐在精雕细琢的凤榻上,翠冠翟衣,威仪棣棣,接受诸宫命妇的拜谒。

彼时迦南公主尚待字闺中,盈盈下拜,朱唇轻启,声如黄莺出谷,“儿家拜见殿下。”

“迦南。”皇后不禁脱口而出。

“女君,这是史府的女公子。”女官从旁提醒。

皇后这才把人的模样清晰望入眼底,她稳了稳心神,摇手示意,“女郎请近前来。”

恍惚中握了一双柔荑,顺着这双柔若无骨的手细细打量,生出无限感叹。后宫这美人窝里,她见过的标志人物不少,右昭仪与方婕妤不啻后闱的并蒂芙蓉,婕妤清丽脱俗,昭仪妩媚多娇,但在她眼里,都及不上眼前这位的半分可爱。

她就像初生的花苞,娇憨灵动,眸子里有神、有情,看着端庄大方,却又带了小女儿的促狭和任性。

杜皇后突然记起来,她的闺名叫韫和。韫,是藏弓之意。

当时太尉功高盖主,为梁帝猜忌,太尉为打消疑虑,为女取此名以明心志。却不想,梁帝始终心存忌惮,容不下这良臣儒将。

杜皇后动容,“你最肖你的母亲。”

皇后的手些微凉意,身上是久病之人带的药香。韫和熟悉这种气味,打她儿时起,杜皇后就是泡在药罐子的丽人。

杜皇后又咳喘起来,咳嗽持续剧烈,似乎是难以匀气调整,脸色差到极致。韫和偷偷望了一眼,青紫泛着红,红里透着灰白。

这样的咳病几乎要咳出心血,治愈的可能性为零。尤其寝殿还充满潮气,对病人十分不利。按理,太医宫人不应该犯这样常识性的错误……

“女君务必保重。”韫和与她虽已无儿时的情分,但关心是真,场面话也是真。

“我会保重。”皇后抿住发白的唇,含泪看着她,“你还小的时候,你母亲迦南常带你进宫来。她……如今可还好?”

不好,吃尽苦头的母亲怎么会好。然宫里的人听惯了吉言,这样的话自是不能说,韫和又不愿说违心的话,只能违心地点头,“母亲本要同儿家一同回返京师,但路途颠簸难行,母亲体力不济,便搁置了回京的决定。”

“如此,还是身子要紧。”皇后察觉到韫和的局促,并不戳破,只和她讲一些陈年旧事。

即便史家已经失势,和梁室关系僵持,太子妃的人选她还是最属意史女。为此杜皇后遗憾了好多年,直至今日见到韫和,又万分庆幸,这样玲珑乖觉的孩子不该因为她的偏执陨落在宫阙高墙内。

皇后的注视太过热烈,韫和深感不适,她维持着表面的敬畏,又要抑住内心对皇后的惧意。

杜皇后仍旧捏着她手,轻托在掌上,一颗朱砂痣清晰地映入眼帘。

“手握乾坤,这颗痣长得真好。”杜皇后轻叹,听不出是叙家常还是别有深意。

韫和始终垂着眼,但骨子里的随性又使她掀起眼皮,窥探着皇后的脸色和举动。

进宫前长公主对她再三嘱托,皇后性子虽好,但宫里行走仍不能错半步。因此她收敛起素日里的娇纵任性,处处谨慎。

皇后抚着朱砂痣看了良久,神情看似随意,言辞却毫不留情,“女郎这样的人物屈于公侯中馈未免可惜,何不再醮他人,行生杀予夺、遮天之权。”

何人能行这样的权力,不言而喻。

“女君!”韫和听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缩了一下,锢住她的那只手竟牢如铁钳,纹丝不动,一时竟让人忘记她是命不久矣之人。

冷汗沿着后颈簌簌淌下,韫和挣扎着匍匐在地上,“女君明鉴,儿家职在赵家供膳,并无再醮的非分之想。倘有不敬之处,万望皇后开恩责罚。”

“你做的很好了,身为皇后也不可以随意责难他人。”杜皇后卸了力道,揉着她柔软的指腹,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她随口一个玩笑。

韫和松了一口气,然而突如其来的温情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皇后贤良淑德的外表下终究是一颗捉摸不透的心。

杜皇后压低身体,用枯瘦如柴的手指抬起韫和泛白的脸,使韫和清晰地看见她眼里浑浊的瞳仁。

“周国公给你的东西,不要落在任何人手里。”她声音极低,落在韫和耳里却异常利落。

韫和咀嚼皇后的这句话,百思不得其解,祖父根本没有给过她任何东西,何来这样的说法?

皇后不知道她心中的疑虑,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女郎若是得闲,常来陪我说说话吧。”

韫和如蒙大赦,叩谢退出寝殿,才发觉大殿上无一宫人,连先前引路的那名女官也只侯在外殿庑廊。

南熏殿女官送韫和出来,永晋给她系上莲蓬衣,主仆一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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