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嗓音清凉,这一身傲骨的青年直起背脊,悲凉地笑了笑,随即振袖起身,负手缓缓行至一位抖如糠筛的臣子面前,微微笑道:“李文舟。”
“臣……臣在。”
“半个月前你上呈给孤的奏折你说了什么,一一复述出来。”
“臣……”李文舟跌落在地,膝行出去,“臣……臣有罪……”
姜玘嗤笑一身,继续走到下一人面前,“孙大人,风州兵粮之事,孤是怎么告诉你的?”
“陈大人……”
“郑大人……”
“……”
随着他一个个点到名字,一干人纷纷认罪,姜玘负手冷淡而立,殿外恰有风来,掀起他绣着银色暗纹的衣袂,一派王者气度。其间少不得有人反驳不认,姜玘却能立刻说出来某人前几日新娶了第几房妾室之类隐蔽之事,更有人心知把柄在手,暗自痛恨的同时也只能主动认罪。
待姜玘几乎将整个宫殿转了一圈之后,满殿已有将近半数人跪下,姜玘回头看了看皇帝,那是一双高深莫测的眼,他笑了一声,道:“此臣第一点,上下欺瞒,沆瀣一气。”
“第二点。”姜玘冷淡道:“秦王世子是臣亲自所选劝降之人,此事未有一言向臣禀告,反而密奏于陛下,其中之意,臣诚不敢妄加揣测。”
“第三。”姜玘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再次跪下,“臣有罪,枉顾臣民,重权轻道,臣幼时受先帝遗训,必以身扶持大邺江山,使天下昭平,迎兴盛之世。臣实在惭愧,不慰祖父在天之灵,万死难辞其咎。”
这殿下抿紧唇,垂下双睫,再不言语,通身凄冷之气。这恰到好处的沉默,使那些正直一臣沉默唏嘘。
终于,内阁大学士李昌玉出列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可过早裁决,臣提议,若雪苍骑真无谋反之心,便让其副帅魏名入京对峙,百官俱在,是非对错,可以知矣。”
皇帝不发一言,只是冷眼看着那些被太子揪出的大臣,良久,才开口,声音沉重而冷酷,“这些人全部给朕拖出去,各领三十大板。太子回去具本,无诏不得出东宫半步!”说完甩袖离去。
姜玘缓缓起身,回头看着群臣。
那些人在他的眼中,又好像不在他的眼底。他依旧如此高贵,如此骄傲,即使他自己深深地恶心这一切,这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
这日上午,早朝中所发生的一切已飞速流传于皇城内外,青衣少年放下瓷碗,笑眯眯道:“天家之事,若非局中之人,往往看不透彻,你们还是省省这些功夫,快点多看几本书,会试上我可不会让着你们。”
一桌子青年纷纷开始笑,有人拿肩撞了撞青衣少年,嬉笑道:“孟兄虽是乡试第一,说这话也未免太过狂妄。”
孟灵运往边上挪了挪,最终索性起身,右手拿书拍了拍那人的肩,扬眉道:“小子,你等着瞧。”
“小子你说谁呢……”
一桌人又开始笑,孟灵运没再回头,身影消失在回廊里。
从瑾华居三楼下至一楼,又听着有人在唏嘘太子在朝中反击之事。瑾华居鱼龙混杂,少不得都是达官贵人,孟灵运本无心去听,堪堪行至门口,便听见一人低声道:“你听说了吗?今日天一亮,御前的秋大人便出京了。”
另一人惊讶道:“难道……是宁藩?”
“嘘——”那人忙竖起手指,小心翼翼道:“这也只是揣测,今上早有废立太子之心,谁看不出来?好歹是亲手的,何必发作得这么快?只可惜白苦了挨了板子了那些人,谁有胆子真去孤身对付太子?怎么闹,也归罪不到幕后人的身上。今日是陛下临朝,小惩大诫,若攻讦失败,太子再次把持朝政,那朝中……啧啧……”
孟灵运收回脚,转身寻了处空桌,抬手斟了一杯茶,状似无意般细听。
一边听,一边诧异,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又难以说出个一而来。
一柄紫香木描金折扇敲了敲他跟前的桌子,来人不疾不徐地坐下,缎蓝衣袍上的水色云纹华贵地逼人眼,那几桌吵闹的人立即安静下来,孟灵运慢慢抬头,望入一双戏谑的眼。
“我看着你了。”那人坦然回视,“给你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孟灵运眉梢一挑。
这人堂而皇之地找他,还专门挑这种地方,这么高调,看起来来头不小啊……
他根本就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只怕不久之后,半个京城都会知道他投靠了哪党哪派。
“飞黄腾达是肯定的。”孟灵运露出一脸“你是谁啊”的表情,拍拍衣裳走人,“我需要别人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