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夜里滴水成冰,空旷无垠的雪原之上,温都苏能听见的声音只有自己的吐息和马蹄踏碎冰渣时发出的脆响。他离开耶律引铮时带了两匹马走。这是草原民族的生存智慧,无论何人若在草原之上独行夜路,皆必带两匹马。一匹为坐骑,另一匹则是在另一匹马体力不支时换乘备用,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理由。
凛冬的云珠草原总是大雪连绵,天空漆黑一片无星无月。独行之人只能在似看不到尽头的茫茫雪原上奔驰,这不光对人的体力和意志是极大的考验,对马亦是如此。朔风雪寒刮身而过,气候再寒冷也比不过心冷。独行雪原是件险之又险的事儿,稍不注意便会死在雪原之上。但大部分的人并不是在马背上被冻死,而是望着茫茫不见边际的草原绝望而死。
人有绝望之情,马亦会有。马和人都是群居动物,对群体有种天生的依赖和安全感。它们必须跟着头马才能在草原上逐水草而居,像是北燕人会在冬日到来时聚集于雁回城过冬一般。在漫长无边的夜里,它们也只能听凭主人的命令一往无前的奔跑,妄图跑过这片寒冷的迷障。若不带着另一匹马陪同,独马很可能会因为恐惧丧失方向感而原地停滞打转。
这比力竭而亡更为可怕,因为一旦停滞,严寒不一会儿便会将马匹冻死。
温都苏自幼生在云珠草原,自是深谙草原生存之道。可饶是他此时也不禁生出几分绝望之感,因为他已经跑死了一匹马。
若以天狼骑的行军速度来算,凉朔关离雁回城是一日的脚程。但因寒夜独行看不清路,速度便会打折不少。且积雪下可能是封冻河流形成的冰锥。稍有不慎,则是马折人亡。温都苏觉着自己是受着露曲喀格神女护佑的,因为他的马仅是累的跪了下去,喘了几口气便累死在雪原上。若是踩中冰锥,那他从马背滚落时早被地上锋利的冰棱扎了个透心凉。
他趁着马刚刚断气尸身尚温时划断了它的咽喉狠狠的吸吮了那腔子里还未完全停止流动的浓腥血液。腥咸滚烫的血味令人作呕,但在酷寒之下,这是能救命的食物。温都苏咬着牙喝饱了血,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虱子。随着马血逐渐流入自己身体,麻木僵硬的四肢逐渐暖和了起来。温都苏将贴身携带的锡制酒壶拿出来接满马血后,转身上了另一匹马继续向前——
可他也不知究竟何时才能碰到耶律引岳的人,他此行所有的把握仅仅只是倚靠着耶律引铮的预判。从出发的那一刻他便明白最坏的结果。如果耶律引岳不顾名声,沉住气不出兵而是在雁回城等着耶律引铮回去、那当前最大的问题不是他今日能不能见到耶律引岳,而是半个时辰后他会不会冻死在这雪原上。
时间流逝在每一次的马蹄起落和呼吸间,温都苏明显感到胯下骏马的喘息逐渐粗重急切起来,他知道这匹马也撑不了多久了。温都苏将手放在心口位置,护心镜后藏着耶律引铮的天狼令。他又将手往下滑了些许,摸到了贴腰放着的锡酒壶。
他颤颤的拿出酒壶而后咬掉木塞,几近是贪婪的喝下了里面最后一口混着马血的烈酒。呛辣腥臊的血酒令身体的温度迅速回升,温都苏狠狠打了几个喷嚏。他抖了抖手,正想再抖出些血酒时,却见前方坡上似有几点火光。
疲劳至极的烈龙驹发出颤抖的嘶鸣,它也看见了火光。它明白那里有人,有人的地方意味着有水和食物。它奋力的向那点火光冲去,温都苏心下狂喜,因为那火光下撩动的旗帜的花纹是用泥金绘成的虎首,那是烈虎骑的营帐!
耶律引铮赌对了,耶律引岳的确如自己预料一般沉不住气。若是他死守雁回城,那与天狼骑的胜算则有七成。但没有人能在唾手可得的汗位跟前保持矜持和冷静,耶律引岳等这个时机等了太久,他早已迫不及待的想坐上草原至尊的宝座。但是耶律引铮唯独漏算了一点,那便是他忘了耶律引岳的行军速度远比他预料的要慢。因为耶律引岳是个皇子,而不是一个真正的战士。
烈虎骑的行军速度本就比之天狼骑慢很多。一是天狼骑是轻骑兵且不携带辎重,故而行军奇快;二则是因主将作战方式的不同,耶律引铮擅奔袭速攻,但耶律引岳早已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他自十五岁猎狼成人礼后便再不亲自上阵杀敌,且他生活骄奢,行军之时竟是要带上极难拆卸搬送的鲸骨九层牛皮帐和大量的美酒及肉类,倒像是要将自己在雁回城的王帐给完完整整的搬上战场一般。
种种原因极大的拖住了烈虎骑的脚程。他们下午才从雁回城动身,此时离凉朔关还有一日半的脚程,且这一日半还是算在烈虎骑全力行军之下。也难怪温都苏跑死了一匹马,原是这里离雁回城不远了。
毕竟耶律引岳来守株待兔的,自然是等着耶律引铮这只兵困马乏的兔子撞死在他们这棵树上。故而委实不必急行军赶着去催耶律引铮的命。毕竟胜券已然在握,谁又会在意那么几个时辰呢?
此时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耶律引铮自是在他的帐子里睡得安稳不已。从东周运来的银丝炭将帐子里烧得暖洋如仲春,烈虎骑的营地里只剩下几盆微弱的火光和靠着火塘拥着皮裘半梦半醒的守夜人。
这可是北燕大皇子的烈虎骑,试问在这云珠草原之上,谁又敢突袭烈虎骑呢?守夜人缓缓躺了下来,他将脑袋枕在了自己的箭袋上。火星子噼噼啪啪的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