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白想着那四人的事,心不在焉地踩着松散的湿泥,忽然觉得伞面上有团发散的红。
云已经散了,天空湛蓝,时近黄昏,只有西山坳里有些红晕。
围着城的荆棘丛散了,城里夕阳西下,小桥流水金光熠熠,屋顶有稀疏的炊烟飘摇,在外的居民收拾东西往家里赶,夜市的小贩开始摆摊,邻里和睦,温和祥静,
只是人至少少了半数。
夜,开始真正地垂下来,街上有寥寥叫卖,行人悠闲地聚散,游走。
有一瘦高男子尾随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到了一条漆黑的巷口,忽然一扑,将人拽进了深巷。
小姑娘被捂住口鼻,头高高扬起,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只一瞬,那脖颈向后折断,头颅软软地挂下去,像断了气的鸭。
男子露出满口米粒似的尖细的牙,咬下一口肉,血浇了一头一脸,他也不抹,只顾埋头啃食。
“吃过鸭脖吗?”
骆白沉浸在骨血大餐里,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心跳得极快,喉头干燥难受,看着容声咽了口口水。
容声便笑了,“鸭子身上肉嘴细嫩的地方就属脖子了。”
骆白想起下山时林青瑜和自己闲聊说道,“我二哥最爱吃鸭脖了。”不由得有些恶心。
瘦高男子啃完了小姑娘的一圈脖子,把人往地上一丢,这才抬着手指抹嘴,那双手却不像他身体那么瘦,浑圆修长,虽脏,却能看出皮肤细腻。
他抹了嘴,还稍稍掀了下额发,黑暗中一双眼睛隐隐发亮。
“怎么是他?!”骆白心中叫道。
眼前景物轮换,拖出长长一道虚影,她捂着肚子哇地一声吐了。
容声啧了一声,往旁边站了站,背对着不去看。
骆白吐完双腿发软坐到了地上,两眼茫然地看着天空,不知是吓的还是吐的。
荆棘丛又围拢在城周围,她的神识无法再一次进入,也不知道城里的模样。
大约到了明日,人就更少了。
判官挥手移来一捧土掩了呕吐物,容声这才转过来,笑着问,“看见了什么?吓成这样?”
骆白说不出话,背上冒了一层冷汗,粘着衣服很不舒服,就像一堆湿冷的蛇趴在身上游移,心要跳出来似的,顶着舌根突突突地蹦,她脸一白,又想吐。
她看见了林翳。
那个食人脖颈的瘦高男人,就是林翳。
她以为他死了,消失了,从人间,从人心。可他却在夜晚拖人进深巷。
那么其他在人心消失的人是否也在深夜拖人,按着自己平时的饮食爱好啃食生人的某个部位。
容声以为她要伤春悲秋好一会儿,想不到她只是坐了坐便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转头走了。看着她行走的方向,容声笑着摇了摇头,感叹道,“果然是经历过大悲痛的人啊。”
判官悄悄看她,被她逮个正着,于是也不遮掩,问道,“大人打算等到几时?”
她瞪大了眼睛反问,“等什么?”
他只深深地吸了口气,心道几声阿弥陀佛无量寿佛你打不过她,再开口又是平心静气恭恭敬敬,“大人,生死簿递回地府了,可这人数与生死簿对不上可怎么是好?”
容声更是惊讶,“那不是你地府的责任?”
“您可不是这样答应无常大人的。”他依然恭恭敬敬地说话,只是多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威胁。他不敢再用勿忘初心四个字,只能搬出黑无常来压她。
说道容声,判官只知道她以前大约是个人物,八十年前被黑无常带回地府关在寒冰地狱底层。
她初来时身无寸缕,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阴冷严酷更胜阴曹,百鬼都远远地躲了起来,悄悄地看。被看得一路,过奈何桥时,她看了眼那破败的粥棚,拽了拽黑无常,“把你的衣服给我。”
她的声音低哑柔和不如寻常女子清亮尖细,话无礼,听来像是让人臣服,判官站在奈何桥旁的树下,心想,她从前大约是个高高在上惯发号施令的人。
黑无常把外衣给了她,她系上衣带,赤脚走进粥棚,“给我一碗汤。”
卖粥的老头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有粥,无汤。”
判官惊讶他如此镇定,却见他手里汤勺的铁柄都捏出了一圈印。
她于是笑了,狭长的眼睛眯起来,肃杀不再,平添了一股邪气,不同于女妖的媚,更加让人心惊胆战。
可她只是说,“那就来碗粥吧。”
黑无常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于是老头给了她一碗粥,面无表情哆哆嗦嗦地放到桌上时,粥都撒了一手。她也不在乎,端起碗就着滚烫的粥喝了下去,喝完扣下碗,豪气地一抹嘴,便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地发起呆来。
判官从不知道黑无常这样有耐心,站在她身后一直看着。
孟婆汤,一碗下肚,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她坐了很久,久到大家以为她抬头就会傻笑。
正想时,她笑了,那笑声从嘲讽到释然再到麻木,最后笑得空荡荡,无欲无求。
她抹了把眼角的泪,眼神远远地看出去,轻轻呢喃着,“前尘,前尘……俱往矣。”
她站起来,把衣裳还给黑无常。
赤条条踏上桥,下桥那刻,她浑身裹在一片红里,八百里曼珠沙华失了颜色。
她回过头来,一袭火红的广袖长裙,长发斜斜别着两支金钗,镂的飞羽流云,腰上挂着一对羊脂白的双鱼配。
黑无常嗤得笑出声。
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