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和被惊醒了。
他已经过了五十,这个年头岁数的士大夫,最讲究的就是养生。天大地大,不如自己的身子骨大。
在平均寿命最多四十的大明,士绅阶层平均寿命肯定在六十以上,活到七十八十甚至九十的比比皆是。
劳心不劳力,又讲养生,饮食平衡,作息起居十分讲究,看医进药没有困难,除非是遇到当时中医难以医治的急症,或是天生的基因不好,不然活到七老八十,并不困难。
王政和这个分守道,做的十分憋屈,辽阳城中他说话已经不算,只有儒学一群官员还算听他的,但指挥这么一群大头兵,实在也是没有什么乐趣可言。
城外的民户和官绅,倒是一天到晚的找他申诉,什么水源被抢了,田骨田皮不清,又有什么军户和民兵械斗的事情,王政和也是一律不理……这样的事,说的再多也伤不到辽阳镇的皮毛,自己也不耐烦管这样的事,仍然一律推到各卫去管,反正实土卫所,各卫都有刑房经历,由着他们去捣浆糊便是。
不管事,就没进项,原本辽阳镇的驻守是总兵的事,各地的兴修建筑,比如修宽甸六堡,这样的大工程是巡抚亲自来督管,底下各堡的修筑,道路,驿传,都司衙门虽管,但还是分守道总其责,地方政务公事,还是文官掌总。
现在却是乾坤倒转,辽阳镇几乎做足了巡抚和州县加驻军的所有活,军屯一兴,干脆将所有的民政事务都给包办了……偏还说不出什么话来,军屯你不叫军镇来管?这道理怎么也是个不通。
至于地方上兴修,比如海港船只,人家是挂在顺字行的名下,盐场铁矿,是整顿各卫下的炒铁和煮盐百户,冠冕堂皇,虽然整个掉了个儿,但偏叫你说不出什么话来,一切都在大明既有的体系之下的动作,偏偏王政和看在眼里,一切都是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仅就整个辽阳来说,已经变的叫他快认不出来,可偏生他这个城中的最高等级的四品文官,连说一句话的余地也是没有。
心情大恶之下,索性就诸事不理,每日衙中转转,然后便是回后宅,写信,看花,养鸟,看鱼,倒也悠闲。
只是心中一口恶气难消,每日最大的心愿,就是想看着张惟功在辽阳倒台。
他的后台当然还是申时行,只是现在申阁老刚刚上位,面临着大政更张的重大举措,而上头还压着一个张四维,一成首辅和次辅,矛盾自生,张四维的最大利益格局便是晋商之利,而以惟功的人脉和权势,张四维想堂而皇之的压住辽阳和顺字行,也是需要布局谋划,所以虽然张居正已经离世,朝野中反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上头没有安排,王政和就只能隐忍,但这晚外头阵阵轰响,将好梦之中的他惊醒起来,叫这位道台大人终于有忍无可忍之感了。
“说是要抓捕东虏和北虏潜伏在城中的奸细。”
“哼,倒是冠冕堂皇。”
王政和披衣而起,从后宅一路走到二堂,过仪门,吩咐人将大堂正门开了,几十个家人长随伴当簇拥着他,倒也是威风凛凛。
待大门开了,外头火光大盛,他看到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将对面的一大群建筑围的水泄不通,在士兵之后,一长串绳子上牵着大队的被捕人员,有小商人打扮的,也有伙计模样的,普通百姓穿着的,其中倒真有一堆蒙古人……这些蒙古人是借着贸易的名义长久住在辽阳城中,或是归化了的鞑官,以前各卫所里都有一些,辽阳这还算少,要是沈阳广宁,那边的鞑官才叫一个多,沈阳等卫城里,少说是几百上千的蒙古鞑官,都是正经的编束成伍,大明对这些归顺的鞑官也是信之无疑,这种恢宏气度固然是鄣显了天朝的自信,可也是有无穷的隐患。
远的是英宗年间的曹吉祥叔侄之乱,冲阵上前,杀到宫门前谋反的就是蒙古鞑官。
再往后去,努儿哈赤夺沈阳,辽阳,打开城门在城中散布谣言,动摇军心的,便是这些蒙古鞑官。
一看到果真抓了不少鞑子,王政和从鼻孔里冷哼一声,冷冷扫视了眼前的诸多军士一眼。
在场的将士却是丝毫不理,仍然肃立如山。
王政和尴尬之极,他的伴当长随也是怒形于色,可对面的辽阳镇将士仍然不为所动。< type="page-="3" />
“那边是谁?”在这寂静如死的当口,一个骑马的长相如黑铁塔般的青年军官怒驰而至,手中马鞭一指,怒道:“这里抓细作,你们出来做什么?”
“你这黑厮寻死么?”一个长随上前怒道:“这是我们老爷,分守道王大人!”
“哦?”那个青年军官征了一下,接着扬脸道:“王大人我知道,若是平时也罢了,此时抓细作,一会小心打响火铳,子弹飞来飞去的,王大人官再大,也不能防着子弹吧?”
这么一说,众人心里当真十分忌惮,要是所说是真,一会真的打响了,刀枪无眼,伤着了被打死了,那才真是自己找来的冤枉。
只是这黑大个说话十分讨厌,毫无恭谨之意,简直是指着王政和的鼻子在教训。
王政和当分守道多年,此前做过一任知府,两任知县,一路上来,何尝见过这样跋扈的军官。漫说这样一个普通的武官,便是总兵副将一级的,看到他这个正经二甲进士底子的文官,哪一个不是卑躬屈膝的请安问好?不说远的,就曹簠在的时候,同样是钦差驻守辽阳总兵,曹总兵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