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羽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面前时空错乱异常真实的画面,红衣僧人,鲜血,天旋地转的辋川,还有言殊稚嫩的脸,近到几乎划破空气触手可及。一种叫共鸣的情愫在空气里震荡着,鹿羽心头倏然一痛,即便他不知晓原因,但情感已经做出了反应。鹿羽几乎稳不住身形,只觉得头晕的更厉害了。
红衣僧人低头飞速转着手中的佛珠手串喃喃道:“以吾精血,祭祀天命,祈求所愿,皆临世间。”
一个苍茫的声音仿佛自旷野与星瀚边缘飘来:“出家人戒绝尘俗,断绝七情六欲,法师可知?”
红衣僧人清瘦的脸庞上是寂寥的平静道:“小僧明白。”
“孽障,还不悟!你若非一意孤行身陷凡尘修行尽废,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一声怒喝自远方传来。
红衣僧人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清秀的眉紧紧锁着,嘴唇微启,眼角含泪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便轻飘飘的倒下了。
鹿羽使劲儿摇了摇错乱的脑袋,盯着眼前的尘土飞扬,脑海回响的那句“孽障,还不悟——”振聋发聩。
而另一边,言殊拖着寒焰,剑刃在地上划下深深的印痕,笔直的冲着那神树本体的根雕去。
鹿子坤与鹿清儿虽与言殊素未谋面,但这位举世闻名的神官长素来以冷静果敢著称,如今眼里迸发出的执拗与狂热着实令人不安。
神树剧烈的晃动着,几乎要连根拔起,神殿在神树的带动下也东摇西摆的晃动着,顶部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砖瓦在此次的冲击下无一幸免,泥沙俱下的冲下神殿。
“言殊大人,你不能再过去了——”鹿清儿话音刚落,寒焰就笔直的指向了她。
“躲开。”言殊的眸子里是千年不化的坚冰,瞬间震慑住鹿清儿。
鹿子坤一语不发的拉着鹿清儿躲到了神殿靠近门的角落,道:“神官长莫非是中了邪,我看这趟浑水咱们还是别淌了。”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见到这树就魔怔了?”鹿清儿环顾四周没发现鹿羽的影子,“诶鹿羽哪去了?”
鹿子坤一剑劈开横飞来的断壁残垣道,袖袍在面前挥舞着打散浮尘道:“都这时候了谁管他呢,怕不是早些死了才好。没了言殊的庇佑,我还就不信他能活着走出去。”
神殿中心辋川神树所在的位置不断下陷,声势浩大到听不见外面的漫天风雪。因此言殊更注意不到,早已消失不见的鹿羽。
言殊一步一步的逼近神树,胳膊上的伤口裂开也浑然不觉,鲜血滴在地板上,长长的拖成一条线。倏然一声巨响,神树的一根枝桠断掉了,横砸在了言殊面前。
不惜以牺牲生命换来的阻拦,是神树意志最后的警示。
然而言殊的眼前只有那道红色的袈裟影影绰绰,肃然而立的空桐手里捏转着檀木手串,悲天悯人的垂下浅褐色的眸子轻唤一声:“阿殊。”
神树连根拔起,满树的花一瞬间全盛开,又刹那间凋谢,树身颤动着,一道落叶花草屏障以肉眼可见的惊人速度挡在了神树之前。
言殊提着寒焰,飞身上前,寒焰与那些花草堆砌成的壁垒相撞,所有蛮横的力道都被卸去,像是坠入棉花团中,半点不能继续向前。
鹿羽的头昏昏沉沉的,恍惚间觉着自己被什么通体冰凉的东西拖着行走,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道花叶铸成的高墙,乌溜溜的眼睛往上一翻,一张惨白倒立的脸便占据了视线的绝大部分。
“啊!”鹿羽一声惨叫,一翻身麻利的爬了起来。
惊悚的感觉密密麻麻缠绕在心间,鹿羽面前的,正是那通道内爬来爬去的,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鹿羽毛骨悚然的立在那里,想跑,却发现腿软到迈不开步子。饶是鹿羽真的跑,以这东西在通道内的速度看来,他怕也是九死一生。
那东西虽然是立在地上,腰却高高的拱起,像骆驼的驼峰,因此头和脖子被压得很低,几乎贴着地面,手臂格外细长,整个人形成了一个诡异的三角形。
“你是鹿羽?”那人声音嘶哑的像冬风中“撕拉”作响的窗户纸。
鹿羽错愕的后退一步,踌躇着点了点头。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会说话,应该是个人。
然而那爬行人的下一句话出口,令鹿羽的小心肝又乖乖的悬了起来,他嘶哑的声音毋庸置疑道:“跟我来。”
鹿羽小心翼翼的询问道:“这里是哪里呀?我的其他伙伴呢?”
那爬行人惨白的脸上扯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嘴角夸张的咧到耳根,漏出稀疏的几颗黄色牙齿道:“这里便是辋川神树的另一侧,你的那些伙伴都在花叶墙之外的禁锢结界里。说起来,还多亏了你的那位玄衣朋友,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轻易的进来。”
他们在外面?鹿羽偷偷瞟了一眼身后伫立的花草堆砌成的壁垒,心里盘算着自己该如何赤手空拳闯过去。
仿佛洞悉了鹿羽的想法一般,那爬行人快速出现在鹿羽眼前,一双爬满血丝的眼瞪着鹿羽道:“小娃娃,没人教过你要听话吗?”
鹿羽盯着近在咫尺的毫无血色的脸,点头如捣蒜:“听话,听话。”
那爬行人用两根绵软无力的手指捏了捏鹿羽的脸,手指滑腻腻的触感像是在水里浸泡了多年的腐肉,鹿羽强忍着恶心,一语不发。低眸却发现他细嫩的过分的手上,小指旁边的指骨上,有一只多余的指节旁逸斜出,他不仅是个人,还是六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