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与病患难免肢体接触,楚定江自然是不喜,却还没有到不可容忍的地步,甚至上回亲眼目睹安久与华容简亲近也并无多少介意,可是此时仅仅是看着魏予之握住她的手,他心底便难以抑制的躁动不安,仿佛有人要剜走心里一块肉,以至于他怀疑起自己的决定。
或许不应该让魏予之接近安久。
他心里这样想,身体上仍然没有一丝动作,甚至无甚表情。
爱是自私,爱也是无私。从个人情感上来说,楚定江情愿安久永远这样躺着也不愿她生命中多惦记一个男人,然而他又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救她,哪怕是失去她。
莫思归知道楚定江对安久的爱护,自然也明白他的矛盾与纠结,可是见他没有上前阻拦,心叹他是条汉子。
魏予之用精神力细细探了许久,收回手的时候鬓边已冒出细细的虚汗。
莫思归见状不禁蹙眉,上前去捏住他的脉搏,数股精神力与真气瞬间渗透经脉。
许久之后,莫思归吁了一口气,面色凝重,沉默须臾才道,“魏先生,我们谈谈。”
“不必了,在下知道你想说什么。”魏予之盯着安久消瘦苍白的脸,“在下身子经受不住再捅心口一刀,但在下既然来了,便不反悔。”
魏予之重点了解过莫思归,太知道他是哪样的人了!
身为医者,他素来很有医德,会将一些重大状况告知病患,但他更痴迷医道,面对这千载难逢的探索机会,告知归告知,不管魏予之最后如何决定,他都不会放过。
“与智者说话就是省心省力,痛快。”莫思归乐颠颠的道。“那我去准备啦!一会儿取血,放心吧,不会死的!”
莫思归打了鸡血似的冲出去。
屋里一下子陷入寂静。
“魏先生甘愿放弃寿命救阿久,某代她谢谢你。”楚定江道。
魏予之旋首。面容俊逸而温和,眼眸中一片波澜不惊,“不必,在下也有要求。”
楚定江微微挑眉。
“拿顾惊鸿的血来换。”魏予之道。
楚定江心中微诧,这话出乎他的预料,他想魏予之是个有傲骨的谋者,应当不会答应拿自己血来换辽国皇帝的救命药,没想到魏予之竟然亲口提出了这个要求。
“某正有此意。”楚定江顿了一下,问道,“就算不用这个办法。难道魏先生便无法取得此药?”
魏予之摇头,“就算药在你手里,在下亦有自信夺回,只不过要浪费不少时间,主上等不起。在下亦等不起。至于梅十四……”
他微微一叹,“倘若在下生命长一些,定要与你争上一争,可眼下就算争来又有何用?在下没有时间与她偕老。更何况区区几滴血也争不来一个人的心。”
既然他的前半生已经将一切献给了谋,那么就用这短暂的一生去完成一件事情,也算是没有遗憾了,至于儿女情长……
“在下放弃在她的心里留下一笔。便是对她全部的爱护。”魏予之扶着床沿起身,垂眸深深看了安久一眼,转身离开。
“祝魏先生大业功成。”楚定江此言发自内心,他对魏予之这样的谋者予以十分的尊重。
直到此时此刻,楚定江才明白自己输给张仪、犀首等人的并不是才智,若论谋略。犀首还未必能比得上他,他只是心里永远有比梦想更加重要的东西。
商鞅为梦想生、为梦想死,这是楚定江永远无法做到的,前世是为了家族,这一世是为了一个女子。
一个人最看重的东西决定了他的胸襟和眼界。
楚定江卸下最后的一丝骄傲和不甘心。承认自己这辈子最多只能做一个携妻行走江湖的不羁客。
外面雪粒稀稀落落。
魏予之站在廊上,感觉楚定江走出来,没有回头,“楚先生空负了一身才智。”
楚定江淡淡道,“人生哪有不负点什么?负了才智总好过负了妻子,至少才智不会伤心,我亦无需伤心。”
魏予之转回身,探究的看着楚定江,见他一身磊落洒脱气度,不由道,“没有半点不甘?”
楚定江笑而不答。
曾经何止是不甘心?他甚至觉得上天不公,未有成就是因为没有遇到机会。想想当初幼稚而自负的想法,楚定江面上笑容又深了几分。
人,不怕曾经愚蠢过,就怕一直愚蠢而不自知。
“魏先生,咱们开始吧!”莫思归从窗子探出头。
自楚定江说魏予之会来,莫思归便将一切药材和器具都准备好了,这会儿只需摆出来直接用,并不需要费多少时间。
魏予之目光越过楚定江的肩头,看了他身后的房间一眼,举步往莫思归那里去。
莫思归的房间里依旧烟雾弥漫,药味浓郁,屋子中间原本堆满药材的地方已经被清空,放置了一张矮榻,旁边一张几上摆满各种各样的刀、银针还有小瓶。
见魏予之在榻沿坐下,莫思归一边把刀丢进药水里消毒,一边道,“虽然魏先生大致知道情况,但我还是有必要说一些细节。”
“神医请讲。”魏予之道。
莫思归斜眼睨了他一眼,“你斯斯文文的样子,像个书呆子,竟是一点看不出城府,怨不得你一直在江湖晃悠却鲜有人认出你。”
魏予之扬起嘴角,“神医谬赞了。”
他哪怕是这样无甚意义的笑容都充满书卷气,看上去温和可欺,哪里有像是个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的家伙!
莫思归撇撇嘴,接着上一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