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全城百姓自亥时后宵禁。即便不宵禁,也没人愿意出来,满大街都是灾民,这几日扬州城的店面关了一大半,东西两市停市,民怨快至鼎沸了。

兵部斡旋了几日,抽金吾卫及左右骁卫各一千人,押送东营两万异族上华阴山,今夜启程。

雪从午后开始,纷纷扬扬下了大半日,到了这会儿仍没有停歇的迹象,风雪压顶,露宿街头的人群坐不住了。宿在商街的人率先动手,砸了店铺的门,一涌而入,很快一条街的商铺全被砸开,灾民争先恐后地往里挤着。

守店的伙计见势不妙,忙跑去通知东家,等东家们神色慌张地赶到时,见各自的店里挤满了哄臭不堪的异族,存放的货物被胡乱踩在脚下,个个怒不可遏,抄起家伙就赶,然后势单力薄,很快便败下阵来。临街的灾民听到消息,飞蝗一般地赶来,当每一间屋子再也挤不人了,他们便游荡到另一条街,继续破门而入。

暴动像瘟疫一般,随着狂风暴雪极快地扩散到城里的每个角落。受了几日寒冻的人,拼死要求一方避风之所,砸完商铺砸民居,双方挤压多日的怨恨在今夜彻底炸开了,咆哮、怒骂、哀嚎、大哭,伴着凄厉北风,响彻全城。

等举着火把提着缨枪的官兵出动时,城里已乱得不可开交。薛功禄骑在马上,有一瞬的惊惶,他没料到灾民暴动得这样快,眼看着马上就能撤离了,却在这当口出了事!

沛渊策马向前探了一圈回来,急道:“城中已大乱,请将军即刻下令清理流民!”

薛功禄沉吟不发:“我们只有两千人,怕是不够。这帮人既然敢反,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李明义!”

副将马背上听令,抱拳应道:“在!”

“调集金吾卫、左右骁卫所有不当值的卫军,半个时辰内在此集合……”

“且慢!”沛渊出言阻止,“撤离流民,两千人已足够,将军为何还要……”

“流民?”薛功禄眯了眯眼,冷声道:“这会儿已是暴民了!敢在扬州城生事,自找死路!”

“他们只是因天降大雪,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将军请明鉴!前几日他们都规规矩矩的,若是知道今夜就能离开,一定不会这么做!”

“沛渊,”薛功禄转过头看着他,“神鹰府只是来领路的,金吾卫怎么做事,还需不着要问你的意思。我知你与东营众人相交甚密,可如今他们犯了这等事,谁能保得了?”

沛渊翻身落马,一个箭步冲到薛功禄马前,单膝点地,于风雪中仰起头:“他们还未酿成大祸,此时出手劝解尚不算晚。入夜前都还好好的,应是看到雪夜将至,一时糊涂了。皇上的旨意对流民只能疏,不能堵,更不能赶尽杀绝!还望将军三思啊!”

流民入城一事,害得最苦的便是金吾卫,平日里威风八面的都城警卫,这几日不分昼夜地守着这帮蛮夷,还时不时地有冲突发生,身为金吾卫大将军的薛功禄,自东营起火之日起就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这会儿想要痛下杀手,也是被眼前所景气糊涂了,经沛渊一提醒,倒是清醒了几分,蹙眉想了想,问:“如今乱成这样,怎么把这些人拉走?让士兵一家家的去拉人,指不定还要捅出什么娄子!你也起来吧,雪里跪着伤腿。”

沛渊见他松了口,忙起身回道:“法子我已想好了,请将军容我对两卫士兵做些调配。”

薛功禄看了看他,这位刚过弱冠的神鹰府长史,有着跟他父亲同样坚毅的目光。薛功禄点点头,策马后退了两步,让开位置给他。沛渊上马,奔上城墙,朝着地下戎装待发的兵士朗声道:“将士之中,会契丹语的出列,靠右站;会回鹘语的出列,靠左站。后排上前补齐空位。前一百八十名按三十人一组,分十八组,列队站好。十八组之后的人即刻由东面永宁门出城,于城门口待命。”

城墙上风声猎猎呼啸而过,沛渊的头手却渗出一层薄汗,这两万人的生死就在自己手中,他胸膛里那颗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卫兵很快按他的指令列好了队,会这两族番话的人不少,左右各站了二三十人,沛渊单独给了他们指示,再将这些人穿插进十八组队里。风雪中五百来号人纹丝不动地站着,不一会儿头肩都覆上了一层积雪。

过了不久,内城里传来疾驰马蹄声,沛渊回头,见是府里的小厮支竹架着马车而来,忙调转马头迎上去,问:“都拿来了吗?”

“都拿上了,陈伯还在生气,说都拿走了再备齐就困难了。”

沛渊一招手:“每队派三人过来拿炮仗!”

支竹打开车厢,只见箱内堆满了成捆的大红炮仗,每一串少说也有上千响。卫兵们拿上炮仗,按指示散开往外城跑去,十八队人分别进入外城十八条街,每条街都混乱不堪,拥挤的人群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卫兵,仍旧死命地挤着骂着。卫兵们沿街摆好炮仗,静候一旁。

突地,几束烟花蹿上空中,轰隆隆地炸开来,霎时照亮了天际。卫兵们得了令,纷纷点燃了地上的炮仗。那些炮仗展开来有小半条街那么长,每条街少说也摆了五六串,十八条街同时一点燃,噼里啪啦的动静堪比除夕夜,震得街上众人纷纷停下来,探头张望。

等这一长串爆竹声响完,每条街便有卫兵操着契丹话跟回鹘话,一遍一遍地喊:“所有灾民,跟我们走,今夜带你们去安置地,那里有吃的有住的,就跟在东营一样!


状态提示:63.雪夜迁徙--第1页完,继续看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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