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与海的威势之下,一群乘客即便在自己客舱里也惊惧交加,眼里的舱室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舷窗里恐怖的闪电电光瞬明瞬暗;耳朵里是海洋怒吼、霹雳雷鸣;身体趴在床上抱着床杆都感觉自己是抱着疯马的马鞍,如炒锅里的豆子那般上上下下磕磕撞撞。
半小时后,雷鸣声渐渐远去,一缕阳光打进了舷窗,很多乘客嘴边呕吐物残迹还没干的时候,暴戾的野马消失的无影无踪。
风暴过去了,这样就过去了!
脸色苍白的乘客们推开舱门出来到外边,只见又是碧空万里,艳阳高照,耀眼的阳光打在还铺着一层水的甲板上升腾起一团团光晕,刚刚那地狱一般的暴风雨简直仅仅好像一场梦。
大洋上的天气比女人心还善变。
经历过突发暴风雨的人更在乎外貌美奂美轮的景色,所有人全出来了,一些也许发誓不到下船不出舱的人都站到了南国的阳光之下,甲板上欢声笑语,人人笑颜如花,此刻才体会到上帝的恩典:阳光美景就是人生意义之一。
船长正在握着傅仁涌的手,对着岸田说感谢的话:在暴风里,这两位乘客奋不顾身的把一个受伤的水手拖进了甲板下的医疗室,虽然那水手还是死了,虽然水手收帆坠亡这事对于吃这碗饭的人并不稀罕,但有人奋不顾身想救你,怎能不让人动容?这就是埋藏里胸膛里的天良在脉动,知道什么是善的。什么是值得感恩的。
傅仁涌摸着脑门上的青肿大包却看着不远处的一群人,那是水手们在感谢风雨里脱掉昂贵衣帽爬上四层楼高的横桅杆和他们一起收帆的那华裔英国人。
青肿大包是拖着水手下到甲板下的时候,船体被风浪顶起,他整个人飞起,顶到天花板上的输水铁管留下的纪念;不过这火烧般的疼并不能让他停息对那位英国人的好奇:那年轻人拿回了自己湿透了的燕尾服和礼帽,抱在臂间,赤脚站立,几个水手正大呼小叫满甲板找他的鞋子,那右胯下插在腰带枪套里的左轮手枪和子弹显眼至极。
而且最让傅仁涌难受的是:这个人越看越觉得见过,但就是想不起宋国、清国、明地、香港。上海租界里到底是哪个豪强或者其关系见过了。这怎么不能让有“认人强迫症”的傅先生百爪挠心。
“各位!我们两个水手不见了,有谁见到他们吗?或者见到某人坠海?”水手长大声的向乘客询问,大家都面面相觑,看起来谁也没见过。
“神呐。失踪两个摔死一个。这趟船。妈的!”船长嘀嘀咕咕的脸色不好看,旁边的水手长捅了捅船长隔壁,小声说道:“听说那日本浪人差点要打牧师。难道因为这事倒霉了?”
船长怔了一下,说道:“他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异教徒惹了牧师,关咱们船什么事?”
说罢,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对着水手长耳语几句,水手长立刻飞奔而出,叫道:“牧师先生,请给我们船祷告下吧。”
这时,乘客站在大太阳低下,气温已经又急剧升高了,这南国的夏日可如蒸笼一般可怕,大家脱了外套,都是又累又饿又热,有人大叫起来:“都中午十二点了,什么时候开饭?”
船长一拍脑袋,对着乘客走过来,连连抱拳笑道:“出了点事,忙的都忘了这茬了。本船在暴风雨里受了点小伤,厨房进水了正在修缮,不过不要担心,我们马上搬遮阳伞和桌椅上来甲板,就在这里做饭吃饭,今天本船请客:请大家吃肉喝酒。”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欢呼起来。
乘客都自发的帮着去搬桌椅、厨房用具什么的,傅仁涌也让跟班跟着水手们去甲板下面搬炉子,自己就和熟悉的乘客有说有笑的聊天,一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朝那个华裔英国人走去,谁想对方大约看自己的外套和衣服已经被烈日眨眼烤干了,拎着外套就往甲板下客舱走,和傅仁涌擦肩而过,让后者在心里无奈大呼“小子,聊聊天啊!着急什么啊!”
就在这时,甲板下传来一阵骚动,“煤仓出事了!”有人嗓子里着火那样大呼大吼起来,乘客一阵骚动,看着船长和水手们呼呼的往甲板下冲去,傅仁涌等人本就好奇无所事事,也跟着跑了下去。
煤仓是存储轮船用煤的地方,在动力室后面,现在还开着蒸汽机,那就是火炉啊,所以一进这块区域,刚才在太阳底下的傅仁涌就感到两眼一抹黑,并且温度升高了十度,黑暗热浪层层叠叠过来,如同跳进了温泉。
等他摸着发烫的舱壁往前跑了两步,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后才看到狭窄的过道里全是影影绰绰的人,惊呼声、震惊声、骂娘声此起彼伏。
看煤仓门口站在自己的跟班,他正和船长在满脸恐怖的讲着什么,“小李,怎么回事?!”傅仁涌大吼一声,不顾浑身都黏黏哒哒的汗,猛地挤开几个人,冲到了门口。
“老板,我和水手下来煤仓搬备用煤炉,进来一看,这个......”小李不停的用手擦满头满脸的汗,手上早全是煤灰了,擦得脸上全是黑道,凸显出他那翻白的眼白的惊恐。
傅仁涌推开挡着自己的船长,往煤仓里一看,也惊呆了:
仓里堆着小山一样的煤炭,但是在小山和门口之间的地上,有一个怪异“煤球”,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虬结老树根被从煤堆里拉出来倒在那里一般;再细看,却又好似一窝大蟒绞缠翻滚在一起成了球状,从那个煤堆上一路滚到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