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口,乡亲们排成一排,看着远处那股烟尘越来越近,大家开始低头看着地面,默默鞠躬。
陶家所在伍的伍长站在最前面,腰弯得最低,竭尽全力的朝前面伸直手臂,尽头两手捧住的是明王的元帅军帽。
队列很快到了村民面前,一个护卫接过了元帅军帽,跑回去复命。
鞠躬的伍长直挺挺的伸着两手还不敢放下,腰疼的快要裂开,头上冷汗都出来了。
好一会,伍长看到一辆马车的轮子停在自己面前,大家听到有个声音爽朗的笑了起来:“都免礼吧。朕的小将军呢?”
一片静默。
“嗯?”声音变得威严起来。
伍长强忍着恐惧,低着头往前迈了半步,惶恐的叫了起来:“陛下万岁!我等有罪!”
半个小时后,在村中心用作操场的空地上,看着脸上缠着白布中间渗出两片血迹的陶益能,明王朱清正想去触摸被连椅子一起抬出来的那少年,但是指尖最终也没有敢碰触那块伤布,他转头看着自己脚边那个跪着的人,惊怒心疼的腔调都变了,厉声喝问道:
“你孩子是上帝赐予的礼物!你怎么忍心这么对待他?朕大王子现在还在海宋,朕想碰他都碰不到,你却......你是魔鬼啊!”
陶父在地上跪着,没有剪发的他披头散发,头发里露出的脸有泪痕有血迹有被揍的红肿,但是眼神却十分决然。他扬起头看着好像遮蔽天空那位西洋军装的人,他伸出手,手心朝上,好像在乞讨,他高声叫道:“陛下啊!我儿子身体孱弱,入不得军旅!我实在没有法子啊!”
原本陶父想的是一不做二不休,先把事情办了,再求村里管事的人替自己遮掩这件事的真相。
但是他们这个地方属于军屯性质的,权力触角一直插到最小的单位“伍”,看陶益能收到的是元帅军帽。没人敢替他遮掩这件事;而且伤势也来不及养好。万一被验伤怎么办?
几个管事的伍长和村长横下一条心就把事情真相奏报了,还把陶父藏在十字架挂画背面的家谱也献上了。
翻看着十字架挂画和后面精心写就的家谱,朱清正脸色变得铁青。
“你不信耶稣,何苦来我这里?”他冷冷的问。
“陛下饶命!可怜小民愚昧无知。刚来神国不久不懂事理。饶我一条狗命吧。更何况圣经也讲究忠孝。旧约里也层层记录的人类祖先家谱,和孔圣教导并无相悖,我在十字架后写家谱也算一种纪念啊。”陶父仰着头争辩道。
“你还朝朕传道你们儒家的天地正理啊?”朱清正怒极反笑。极其轻蔑的把家谱扔到了地上。
明王一挥手,士兵就把陶益能飞一般的抬走了。
站在朱清正对面黑压压的人群涌开了一种不安的波纹,他们都直觉的感到危险的来临,如同草原上的牛群嗅到了暴怒的狮子。
哀伤的最后看了一眼陶益能的背影,朱清正转过身,指着陶父厉声说道:
“陶犯!阻挠兵役!毁伤帝国预备官兵身体!手段极其残忍!亵渎我朝神圣信仰!宣扬异端邪说!罪不可赦!就地斩首!”
话音未落,站在人群里紧紧搂着老爹腰的傅仁涌在人群缝隙里就看到,一群士兵上去将陶父摁在地上,五花大绑;另一边,两个明国士兵风一样的抬着村里铡刀过来。
“陛下啊,我死可以!求你看在我瞎眼的儿子无人养活的份上放我一条活路!杀我一个就是杀我父子一双!”陶父的脸被摁在泥里,但在这生死关头或者说传宗接代的关头,他亲自刺瞎眼的儿子必须由他来养活,这是他计划里的一部分,他疯狂的大喝,头下面的泥土被他吼叫得扬成的一团雾。
但是手拄着军刀的朱清正冷冷的打量着他,平静的说道:“没了你,你儿子命运将极其悲惨,看起来是我们抛弃他了。但法律必须被尊重,来保护更多的少年不像他这样被戕害,让更多的志气英雄脱颖而出、为了上帝荣耀名垂青史,而不是莫名残疾然后猪一般苟活。这,是更大的仁慈。”
说完这番话,他厌恶的看了一眼陶父,把头转向一边,说道:“想必你也不用做死前祷告忏悔。行刑!立刻!”
傅仁涌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但是就感到父亲的腰剧烈的颤抖起来,如同寒风中的枯树,他抬起脸,看到父亲的下巴正在剧烈哆嗦;
他不解的转过头去,只见士兵们把五花大绑的陶父猪一样扔在掀开的铡刀里,另一士兵在铡刀前拽住了他的头发,猛地朝前拉,就趁着脖子卡在刀口下的时节,行刑士兵两手合一,使出吃奶的劲猛地往下狠压刀把。
“咔嚓”一声,铡刀剪刀一般合龙了,把陶父最后的嘶吼切断在风里,血从铡刀缝隙里四溅喷出,拉头发的那士兵如同拔河时候绳子断了那般,往后踉踉跄跄退了好几步,才慌不迭的把窜进怀里的那黑西瓜似的东西拨拉到地上,抬起手背擦自己脸上被溅得满满的血点子。
“怎么了啊?”咔嚓一声之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傅仁涌突然觉得自己变高了,自己如同一根雨后的竹笋那样直直朝着天空行进,然后自己长成竹林里最高的那棵竹子,有阳光,还有风吹了过来。
他扭头四望,发现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地上,面对着前方的铡刀与明王。
再一低头,才发觉不是自己变高了,也不是自己变作孤身一人,而是几百号村民在铡死陶父之后几秒钟,不约而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