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县尉初始的想象,他的这百十号官兵只要将这座建在山间的杨宅一围,藏匿在里面的大小暴民就会一起抱头膝行来求他饶命,他当然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暴民,必要当场斩杀几个,一则要震摄众徒,二则要树一下自己的虎威,余下的暴民,则要锁押回县府,交给县令大人按律定罪。他便是抱着这个想象来到了杨家别业的大门前,在经过几番怒骂,气恼,发狠之后,他的那个想象早就被焦灼与愤恼所替代,他并非是没有经过阵仗的人,在这一大群官兵里,他大概也是唯一经过战阵的人,因为有功勋,所以才能提调为县尉,做到县尉之后,便就一直享受着太平,养足一身肥膘,早把战阵攻略疏远得十分陌生了。
此时,他指挥的这一群乱哄哄的官兵已经在杨宅墙外闹到夜半三更了,米食未进的官兵在经过连续的挫伤后,又累又饥,连呟喝声都低得将蛐虫鸣叫。
县尉却也在这个时候渐渐寻回了他的历经战阵的感觉,他已意识到自己的轻敌和草率,这所杨家别宅里究竟匿藏有多少暴民?他并不知晓;哪里最适合攻入?他也没去观察;用什么手段攻入?他更没仔细想过,他只是轻率地认为,以他的兵威相逼,就可以把那群蛮民吓出来求饶,他彻底想错了,他知道自己错了,所以他打算改正自己的错误,只是现在,似乎已经太迟,兵士们的情绪已经很低落,没精打彩的像是一群赶不动的瘟羊。
县尉传下令去,教众兵士退后休整,并不撤围,反挨着围墙燃起一堆堆篝火,以防宅内贼人趁黑暗逃脱,又派人回镇,敦促镇上送来劳军饭食。一切安排停妥,便察看四周地势,见这宅院正建于山腰间的一段缓平处,一侧倚山,看山势并不陡峭,且有小路蜿蜒而上,若登山俯瞰,便可观察到宅内的布局及暴民的态势。
县尉便催了坐骑,带上几名亲随去登那条上山的小路。
小路虽不险陡,但总不如大道平缓,县尉的坐骑承着体肥身重县尉登山路,简直就是一种残虐,县尉也自知坐骑艰苦,怎耐自己的体重加上沉甸甸的铠甲,更是双腿难以承受的艰苦,与其将这艰苦留给自己,不如一并给了跨下的这个畜牲。
坐骑终是在亲兵的扯拽推顶和马鞭的威逼下,自小路上登十数丈,驻马向下望去,整所杨宅就一目了然了,只是,杨宅里漆黑一片,没一处灯火,围宅墙外一圈,却是火光通明,借着墙外的火光,隐隐也能窥得宅内的房舍布局,但想察探内中暴民的走动,实是不能。
县尉端详着杨宅,苦思着破解的方法,此时的他很专注,陷入了一种忘我的专注,即使身后的草丛灌木有什么异响,也不会使他分神。而这时候,身后的灌草中的确有异响,不是山风作崇响动,像是有某些猛兽正悄悄地在灌草中潜行,他的六名亲兵,并没有专注去思考什么,他们饥渴劳累之后,又死命地把县尉的坐骑几乎是抬到了山上,他们太累了,累得已专注不了任何东西,也不想专注任何东西,即使他们听到了异响,也引不起他们的注意,他们现在只想躺在草丛中,伸开四肢大口地吐气吸气。
唯有一名亲兵,他终究还是把注意力转向了身后的灌草中,倒不是因为他不比其他人累,而是他离着灌草最近,而且,那片异响的草丛中有一道冷光在他的余光里闪过,他的心倏地一紧,他首先想到的是虎的獠牙、狼的凶目,他挣扎起身拧头向后看去,结果,他看到的比獠牙和凶目更可怕的东西,一把寒光刺眼的刀,刀直向他的脖颈削来,许是亲兵拧头及时,许是刀来的稍慢了些,亲兵在刀光划来的一刻,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惨呼。
惨呼声瞬间将散躺在草丛中的其余五名亲兵惊得蹿跳起来,也将陷入苦思中的县尉拽了出来,也在这同时,身后的灌木草丛剧烈地摆晃,十数条黑影从灌草中蹿出,每条黑影的身前都闪亮着一条刺眼的寒光,是刀光。刀,窄而长,刀头稍曲,曲成一道弯月般。
“四十二煞——”县尉认得这刀,他吃惊,他大呼,他的手脚突然变得敏捷,他迅速将缰绳一纵,两腿夹紧马身,挥鞭急抽马臀,那匹马本就受了极了委屈和辛苦上得山来,再被主人这般急抽,又加之下山比上山更艰难危险,四蹄慌恐不敢前进,便一时性愤,怒嘶连连,原地乱跳乱撅起来,县尉见催马不动,便想下马逃去,却已晚了,一道寒光自侧后电闪般划来,县尉的头颅就飞离的躯体,直撞到地,在山坡上连跳带蹿滚了下去。
连同县尉头颅一起向坡下翻滚的还有三名幸运脱离刀光笼罩的亲兵,他们以最简便也是最快的迅度向下奔,那只能是滚,而且是飞跳的滚,纵使紧追而来的黑影身形快捷,也获他们不得。
第一个翻滚而下的亲其实已经头破血流,还折断了一条胳膊,却也浑然不知,就地翻起,向着大队边跑边呼。
“贼人来了——,贼人杀来了——”
正席地休息的官兵已闻得山坡那厢有喊叫声,早有领队的军校率了几十人赶来接应,昏暗中辨清得跑在最前的是县尉的亲兵,便呼道,“大人在哪里?”
那亲兵喊道,“被贼人杀了,被杀了——”
闻言,来接应的官兵便是一乱,再看亲兵身后,隐陷约约如鬼魅的黑影在闪晃,却看不清究竟有多少贼人,俱都止了步,只朝前挥舞刀枪,不敢再迈步。
倾时,两声惨呼,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