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震天下的蔡邕回京了。
昔年在东观(大汉国的国家图书馆)校勘五经和诸子百家典籍、编撰《后汉记》的一帮老友相迎于百里之外。尚书卢植、侍中韩说、太乐令张训、太学祭酒马日磾(读di)和须发苍白的蔡邕紧紧拥抱。
“十年,整整十年。”蔡邕激动得喃喃自语,泪如雨下,“我总算又回来了。”
光和元年(公元178年)秋,天子在南宫金商门崇德署问策,时为议郎的蔡邕直言劝谏,在奏章中直接点名痛骂天子的乳母赵娆、永乐门史霍玉是奸邪,指责中官所推荐的太尉张颢、光禄勋伟璋、长水校尉赵玄、屯骑校尉盖升等都是贪图名位财物的小人,还说京师吏民中盛传宫中有个叫程大人的中官耆宿,即将成为国家大患,请天子严加提防。此奏被当时的大长秋曹节看到了,他添油加醋的四下一说,顿时惹出了轩然大波。
蔡邕所说的这个程大人就是中常侍程湟,程湟的女婿就是大汉国有名的酷吏阳球,也就是后来把中官黄门令王甫父子三人活活打死的那个阳球。阳球属于严刑苛法的酷吏,与贪污无涉,他为官清廉,不畏权势,也有政绩才干,但性情严厉,睚眦必报。阳球时为尚书令,他和蔡邕的叔父蔡质有过节,而蔡邕的对头大鸿胪刘郃和阳球却是好朋友。几个人狼狈为奸,诬陷蔡质蔡邕叔侄,把两人下了大狱,随即就被判了弃市大刑。还好中常侍吕强和一帮大臣以死劝谏,天子才免了他们死罪,流放朔方。阳球依旧不放过他们,派人一路追杀,但那刺客仰慕蔡邕,中途跑了。到了朔方,蔡邕又把时为朔方太守王智,就是黄门令王甫的弟弟得罪了。第二年,天子虽然经卢植等一帮大臣的劝谏赦免了蔡邕,让他回京,但蔡邕担心回京后遭仇人陷害,圣旨也不接,跑到吴郡一带逃难去了。
此次,朱俊的儿子朱穆奉旨寻找蔡邕。蔡邕接到天子的圣旨后,知道不回来不行,这才无奈地带着十二岁的女儿蔡琰回到阔别了整整十年的洛阳。
老友十年不见,互诉衷肠,均感光阴荏苒,弹指间,已是物是人非。
老友杨赐已经仙逝,仇人程湟、阳球、王甫也魂归地府,但这世道却比当年更加不堪。
“伯喈(读jie),如今京中形势异常险恶,一场惊天大祸旦夕将至。”卢植叹道,“你已五十有五了,一生坎坷,还是早点回家过点安稳日子吧。”
蔡邕苦笑,感激地说道,“子干,我知道,我根本就不想回来。此次进京,一来是想见见诸位老友,我年纪已大,时日无多,趁着没死来看看你们,二来是想见见陛下,十年没见,我也有点想他……”
“伯喈,我可要警告你,你可千万不要再犯老毛病。”马日磾挥手打断他的话,严肃地说道,“陛下是要见,但你无论如何要闭上你的嘴,不要再招惹祸事了。”
蔡邕掀掀嘴唇,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老朋友的关爱,让他实在难以启齿。他之所以回来,就是想在有生之年,再劝劝陛下,为岌岌可危的大汉国再尽点绵薄之力。他希望陛下能铲奸佞,用贤能,重振大汉。
卢植显然看出了蔡邕的心思,他长叹一声,缓缓劝道:“伯喈,你清楚今日的京都形势吗?”
蔡邕拱手说道:“子干,愿闻其详。”
“你在江东,可听说过豹子李弘?”
“听说他是一个血腥残忍的悍将,甚为陛下恩宠,如今已是重镇将军了。”蔡邕点点头,说道,“江东人说,陛下着意栽培他,是为了挚肘大将军,是为了皇统,以我看,陛下这是在养虎为患,是想把大汉国送进亡国的深渊。子干,你突然提起他干什么?”
卢植沉吟半晌,说道:“今日京中形势之所以错综复杂,暗流涌动,危机四伏,和他有莫大的关系。大汉国会不会亡国,已经在他一念之间了。”
蔡邕骇然变色,失声问道:“有这么严重?”
马日磾和韩说、张训也惊骇地望着卢植,目光中尽是疑问。
“今日的李弘手握重兵,掌黄河以北三州两郡之兵事,权力不为不大,但他所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他本人权势的膨胀,而是他对大汉国社稷的威胁。”
“他在并州招抚黄巾,安抚流民垦地屯田,然后又以并州屯田为筹码,逼迫朝廷重开盐铁,其肆意践踏大汉律,违背祖制的暴行令人瞠目结舌。你们想一想,如果一个朝廷重臣为所欲为到了这种地步,他对国家,对朝廷,对大汉臣民所造成的影响是什么?如果将来各地的守疆大吏都如此效仿,臣重而君轻,则皇权何存?大汉的天威何存?”
“可笑的是,天子和大臣们为了一己之私,置国家社稷于不顾,任由李弘胡作非为,甚至还有大臣推波助澜,尽心尽力地帮助李弘,唯恐天下不乱,可悲啊。”
“天子庸碌,目光短浅,自不必说,但三公府和大将军府也如此短视,实在令人失望。如果盐铁之议不能通过,朝廷就能牢牢控制住镇北将军部的财政,这样一来,李弘虽有近忧,却无远虑,但如今一切都迟了,都迟了。”
“现在镇北将军部虽明为主掌黄河以北三州两郡之兵事,但实际上已经独揽了并州和河东两地的军政大权。如今李弘要兵有兵,要钱有钱,如果他平定了幽州叛乱,稳定了北疆边境,再在并州屯田成功,试问,天下还有谁能克制他?”
“五年之约?”卢植惨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