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尖耳男人
秋风萧瑟,吹黄了地里的稻子。忙过一秋的村民可算得了喘气的空,三三两两地聚在田埂门前闲聊。
不知谁起头说起田小森,“那小子今年几岁了?”
编竹筐的黎大姐头也不抬,“十九了吧,去年里正特地去他家训话来着。”
“能不训嘛,别家这个年纪的早成亲了,到二十还没结亲,可是挨罚的。”李大娘磕着一把南瓜籽,呸了几下才喷掉嘴边的白皮,砸吧砸吧嘴,露出个嫌弃的表情,“谁乐意把女儿嫁给他,那尖耳朵瞧着怪模怪样的,为了无药可治的阿婆还欠了那么多钱,蠢到家了。”
黎大姐皱了皱眉,没接话。死者为大,陈阿婆几年前已经去世,这么说人家真不好。
说起陈阿婆也是个可怜人,据说年轻时很漂亮,还做过大户人家的丫鬟,很得当家主母器重那种。
后来嫁进他们水洞村,没几年公婆丈夫儿子都陆续意外身亡,她成了寡妇,还被大家鄙夷为“劏猪凳”——命硬克夫克全家。
本朝民风尚算开放,日常生活中礼数规矩不如何苛求,但女人守节是刻在骨子里的本分,所以陈阿婆孤身过活。
陈阿婆女红、饭食点心都做得极好,黎大姐小时候见识过,可惜大人不让她跟陈阿婆亲近,生怕沾上什么晦气。陈阿婆一身本事无从施展,日子过得实在不好。
田小森是陈阿婆从水洞山山脚捡回来的。
那是个阴雨连绵的冬天,砍柴的樵夫最先发现襁褓中的婴孩,却因他的耳朵尖如刀刃,透着不详,最终放任不管也没告诉别人,要不是陈阿婆到那边摘草药,恐怕田小森就冷死在山脚下了。
田小森小时候身体很差,陈阿婆苦心照料,才一次次从鬼门关把他拉回来,到现在,田小森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可惜啊……黎大姐放下竹篾,喝了点水,正好瞧见村里出了名的长舌妇张媒婆快步走来,屁股还没着凳就兴致勃勃地说起来,“哎!你们知不知道,村尾那个小怪物,哎哟喂居然招了个大怪物回家!”
所有人均是一愣,李大娘最爱听闲话八卦,瓜子也不磕了,紧着追问:“什么大怪物?你怎么知道的?”
小怪物是村民给田小森取的外号,连三岁小孩都这么喊。
张媒婆抹掉鼻尖的汗珠,道:“前些天里正要我给小怪物整个媳妇,我这好不容易在邻村寻到一个黄花大闺女,一大早的就去他家说了。没想到啊!”
黎大姐也忍不住侧耳去听。心想,你张媒婆十句有八句话都是虚的,什么大闺女,不知多少毛病才肯嫁田小森。
张媒婆吊足了胃口,挨了旁人几下推搡,才亮了话,“我一进他家小院,就见到男人从他屋里出来。好家伙,那男的俊得跟神仙似的,城里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肩宽腿长体格结实,怕是五尺九也有的,可偏偏他也长着一对尖耳朵,比小怪物的还大还尖!”
“我把小怪物叫出来,说明白了,小怪物居然说不要媳妇,他要契兄弟。”
众人一片哗然,历代皇后嫔妃中不乏男子,所以民间效仿者众。本朝便有了律例,男子是可以契兄弟的,说白了就是男人跟男人成亲,如寻常夫妻一般过日子,还可以过继或□□。
然而在这种偏远的小山村里,还从未有过契兄弟的人。
李大娘瞠目结舌地问:“他想跟那个大怪物成亲?”
张媒婆摆手,“他说不是,那男的是他从水洞山里救的,这会儿连人家叫啥都不知道呢。”
“这不明不白的……”
此时的田小森并不知道,他的事已经在茶余饭后传遍了全村。
今天运气不错,山上陷阱套了两只大肥兔子,他琢磨着给男人炖点汤补身体,便顺路挖了点淮山,回家三两下把食材处理干净,兔肉给切了块,氽水撇沫,和切段的淮山、姜片一起放进砂煲里熬煮。
他把番薯切小块,混进平常舍不得吃的米——还是粮铺里最糙最便宜的那种,一起煮了一锅粥,米汤多是为了里头的番薯和米吃完了,还有汤水填点肚子,农忙时喝这个也比较解渴。
炖好的汤香味四溢,暖意融融的充满了整个小厨房,田小森咽了咽口水,快手快脚地连肉带汤盛上一大碗,送进屋里。
男人斜倚在窗边,半张脸映着阳光,高鼻深目,轮廓分明,泼墨黑发的搭在肩上,将他喜怒难辨的眼神掩在阴影之下。
男人的肤色比较深,却又不是村里的人那种暴晒下干巴巴或者泛油的模样,蜜色的皮肤细致无瑕,看着就教人心喜。
男人缓缓转过头来,田小森顿时红了脸,垂下视线磕磕绊绊地说:“来、来吃饭了。”
男人审视的目光停留在淮山兔肉汤上,片刻后坐下来,田小森给他递上勺子——男人不会用筷子。
兔肉鲜爽滑嫩,软糯的淮山吸饱了肉的鲜美,一口浓汤下肚,真是从胃暖到了心里,熨帖得毛孔都舒坦开了。
田小森把自己那份也盛出来,他的淮山多肉少,吃进嘴里照旧满足。
他边吃边偷看,男人吃东西很安静,却一点不像矜贵人那么慢条斯理,兔腿不方便用勺子吃,他就干脆抓起来,一口一口吃得踏实干脆,米饭拌了点田小森攒的猪油,他也吃得挺香。
田小森心里挺高兴,阿婆去世后,好久没人陪他吃饭了。
吃饱喝足,田小森利落地收拾好碗筷,男人走出院子,迎面递给他一颗晶莹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