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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年说得越是恭维,刘文生越是冷汗直冒。这叫先扬后抑,捧得愈高,摔得越狠。刘太医官场市井见识多了,能不晓得?看着严大总管嘴皮翻飞恭维得天花乱坠,刘太医羊癫疯一样摆手,连称不敢不敢。
果然,严大总管话头一转:
“按说呢,您老的医术嘛,能把摔成那样子的少爷救活过来,已经是惊世骇俗了。可就有一桩遗憾事儿,现在鸿大少爷命是吊住了,人还糊涂着呢,躺床上胡天黑地。这样子嘛,一个少爷还只能算救回来半个,剩下半个阎王爷那里扣着呢。您老也知道,这鸿少爷虽是个恩养的孙子,但是阁老也好,老夫人也罢,可都拿他当着亲孙子看待呢。尤其我们老夫人,那是个菩萨心肠,可再是菩萨心肠,她也是个爱孙子的。如今这少爷不死不活的,也难怪她老人家心里有火啊。她老人家说话难免重了些,您老也别往心里去……”
刘文生这会儿已经汗如雨下,鸡啄米一般点头道:“不敢不敢,是下官医术拙劣,没能把鸿大少爷治得好,太夫人别说骂我几句,就是打断我的腿,那也是该当无怨的啊。”
嘴里连喊该死,刘文生心里早把土地山神骂了个遍。
你说这小阎王严鸿作恶多端,要遭报应吧,你们直接叫他摔下马一命归西不好?脑袋都跌开花了,偏偏还要给他留口气,让严府四人轿把他刘太医抬到府上,背上了这个包袱。
说起来,若不是靠他刘文生刘院使医术端的了得,施药用针,这小阎王怕真是要到森罗宝殿去处理公务了。
虽然治好了外伤,严鸿的人却变的浑浑噩噩,一连多曰,双眼无神,只知道吃喝拉撒,却不知道叫人说话。躺在床上,吃来张嘴,喝来动喉,屎尿都直截了当往裤子上来。偶尔口吐白沫,或者嘴里依依呀呀说几句,等边上的人问起,转眼又变得面带猪像。好好一张俊俏面孔,一忽儿伸舌头,一忽儿斗鸡眼,一忽儿筛糠似的抖个不停,竟然整的三分疯儿七分傻。
刘太医判断,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离魂症”了。
其实离魂症到底是个啥玩意,他老人家也是一知半解。别说他了。人的大脑本就是构造最复杂的器官,即使到了21世纪,医学也不敢说对大脑充分了解,何况是明朝?
可怜刘老太医使出浑身解数,却依旧是药石无效。一来二去,终于惹得严嵩的夫人欧阳氏发了怒。刚才那一通训斥啊,直将刘老太医的三魂七魄都吓出了体,险些回不来。
谁不知道,严阁老在朝中呼风唤雨,势大滔天,可是到了家中,却是夫人当家啊。若真是得罪了老夫人,自己这微末官职,些许前程比夏言如何?真是治不好这老夫人的爱孙,严家的聚宝盆,嘿嘿,怕是自己要替小阎王去酆都城应卯了。
眼看刘太医面如土色的摸样,严大又转过来安慰了几句:
“刘太医啊,您老呢,也别太紧张了。太夫人她说话重,那是护犊心切,您老多担待。这用针下药,救治少爷回魂的事儿,还得多仰仗您老。这次如是能把鸿少爷的病治好,阁老、太夫人少不得一份厚礼不说,您老的那几个孙子,怕是谁都能谋个好差事。可是呢,这个医者不治不救之病,我们也是明白的,纵然治不好,也绝不怪您。好歹也是您老人家把鸿少爷从阎王爷那抢回来的不是?您老只管放心治病,断不会有什么麻烦。”
严年嘴里虽然说的好听,刘文生人老成精可不会把这话当成真话信。因此他只是一个劲的哀告推辞,等快到门口时,更是说道:“萼山先生啊,老夫虽然于大方、小方、针灸、正骨、伤寒五科有些心得,只是鸿少爷这离魂症,实在不是这五科能对症啊。说起来,我太医院御医花青,却是祝由科中的高手。依老夫所想,不如请他来为鸿少爷诊治一番,或有奇效,也未可知。”
明朝对于医学十分重视,太医院内,将中医分为十三科,为:大方脉、小方脉、妇人、疮疡、针灸、眼科、口齿、咽喉、接骨、伤寒、金镞、按摩、祝由。
其中这个“祝由科”,指的就是祝祷鬼神消灾免难乃至借符咒禁禳,以此来治疗疾病的一套“偏方”。这些过去多年被“科学唯物主义辩证法”批判为“封建迷信”近年却又重新流传的玩意,在当时是实实在在被列入中医学科的一门,而且精于此术者非是民间跳大神巫婆神棍,而是实打实的宫中太医,有一套严谨的行业内规范。尤其嘉靖皇帝喜好道术,成天价写青词扶乩祷告上苍,对这些方子也信,太医院中搞祝由的团队,自然也就蓬勃发展起来。
当然了,擅长针灸药石的太医,尽管明面上客气,私底下多少还是瞧不起那些以“祝由”为主业同僚的。不过对所谓“离魂症”这种神神叨叨的玩意,叫祝由出马,倒真是对症下药了。
严年一听,心中暗骂了一声“老狗”。这分明是自己不想再穿这件虱子棉袄,一扭头,却把这棉袄套在了同僚花青身上。到时候若是治的好,自己少不了一份举荐之功,若是治不好,那对不起,也是你花青去死,刘文生最多是个举荐非人,严家算帐的大头未必便落的到他头上。
只是既已经接了对方的银票,也就不好再赶尽杀绝了,混迹官场,最忌讳就是不给人留条活路。当下严年也是连连点头,口中更是说道:“多谢刘院使,等我回去